有关凉山彝族社会历史的若干情况（节选）
(彝加火塘 曲木子撒摄)
关于若干名词的解释：
1、诺苏 “诺”字单从字面意义来看有黑色之意，但实际上并不包含黑色之意。它含有彝族自称专有形容词的意义，例如，彝族称西昌以南的安宁河为“诺依”，依是水的意思，因这条河流经彝族地区故该名为“诺依”（又一说法“诺依”是指金沙江）。所以诺苏也是彝族的自称。实际上先有诺苏之名的出现，以后才有“诺”——黑彝的名称的出现。也就是说先有诺苏这一整体以后才分化出土司、黑彝、白彝等不同的等级。这种分化主要由财势强弱的关系，后来封建王朝把强大的封为土司。
2、兹莫 “兹”的意思是官或主权，“莫”是语尾也有师之意。彝族通常称呼土司、土目为“兹莫”。他们还分不清土司和土目之间的区别，只认为有印的是土司没印的是土目。彝族区的土司是过去封建王朝在自己势力能控制之处所封的官，如果当时封建王朝所不能控制之处，土司也一样不能控制。如岭邦正（立立土司），名义上辖有越西境，但实际上他从未控制过，因过去封建反动统治者也从未完全控制过。土司和黑彝是同时存在的，他们有句俗语：土司、黑彝、白彝这三种人（彝语原词称为“三家”或“三种制度”）从前就存在（彝语原词称为“同时存在”）。
3、诺伯和诺低 是黑彝等级中的两个阶层。按愿意：诺伯为好，诺低为歹。诺伯和诺低的分别，主要由于“骨头”软硬的关系（即血统的纯正与否）与其他黑彝家之开亲的关系如何，祖祖辈辈是否都有名望。但是诺伯和诺低区分只是在背地议论而不会公开谈论。
4、阶 “阶”为黑彝所辖的整个被统治阶级，包括曲诺、阿家、呷西的全部，不论是否有家支、或汉人被抓近来的，都统称为“阶”。它是与黑彝相对的。
5、曲伙、曲若、曲莫 曲伙普通翻译为白彝，即包括有家支的曲诺、阿家或呷西。 曲若是曲伙中的男子，曲莫是曲伙中的女子。 过去称土司下面的百姓是曲伙，他们他们自视比黑彝下面的曲诺更高一等，故这种曲伙不愿与黑彝下面的曲诺通婚。如曲诺之子欲与曲伙之女开亲曲诺必须多送一些聘礼；反之，如曲伙之子欲与曲诺之女开亲，则曲伙要少交一些聘礼（这是在清代土司势力较强之时的情况）。但自清末以后土司势力渐衰黑彝逐渐强大起来，所属的曲诺也随之强大起来，曲伙与曲诺开亲的差别也就逐渐消失了。但迄今仍有部分曲伙家支不愿与曲诺家支开亲。如昭觉三湾河的阿曲拉马家自认为是土司岭邦正家的真正曲伙，不肯与黑彝所属的曲诺通婚。此外干洛县的沙呷家也是如此。但是黑彝也看不起曲伙，无论曲伙如何有财势，黑彝也不肯与曲伙通婚。
6、曲诺 有两种不同的解释：（1）曲是白、诺是黑，即半白半黑之意，是因过去黑彝男子和白彝女子发生关系所生的后代。（2）曲诺是把自身赎出来之意。
等级和等级关系：
彝族社会的等级有土司（土目）、黑彝、白彝（包括独立白彝、曲伙、曲诺、阿加和呷西）。过去彝族有句俗语：土司48家、黑彝24家、白彝120家。这是普雄的旧说法，而金阳、喜德等其他地方的说法是：土司48家、黑彝120家、白彝数不清。这是说明彝族社会过去等级分化的情况，当然具体数字并不一定完全正确，而且所指的也只是某一历史时期的情况。然而从这句话可看出：他们把土司、黑彝、白彝概括了彝族社会的等级分化。在实际生活中他们也是不可逾越的界限，当然在通婚关系上，土司和黑彝并不严格。严格说来，黑彝和白彝之间的界限分明是远超过土司和黑彝之间。尤其近数10年来的趋势是各地土司都在衰替，黑彝势力迅速膨胀，这就更使得过去封建王朝所支持的土司们显得暗淡无光，在现实生活中，土司和黑彝的界限已经在消失。但是在黑彝和白彝之间，都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来筑垒起一道“神秘”而不可逾越的鸿沟。现把彝族社会的各个等级和等级关系简述如下：
1 土司和土目 过去常说凉山有四大土司：（1）沙马家（安家）原在贵州，16代以前进入凉山，初居昭觉的古尼拉达，28年前被黑彝阿陆家和马家逐出逃亡金阳。沙马土司辖区为美姑、普雄、金阳等的各一小部分。解放前土司为安登俊，1954年自杀身亡。（2）阿着家（杨家）亦从贵州迁来凉山，辖区为雷波、马边、峨边、洪溪等部分地区。解放前土司为杨代蒂（女）。（3）立立家（岭家）称罗罗宣慰司，辖区为昭觉、喜德、西昌、冕宁的部分地区，原居昭觉三湾河，后迁西昌安顺场。解放前土司为岭邦正，岭本系新吉家土司继承了立立家的世系。新吉家原来是长官司，辖区为呷洛、越西、普雄和石棉的部分地区。解放前土司为岭邦正。新吉家和立立家已经合并为一个土司。岭邦正共辖彝族人3000余户。（4）阿都家或都家原来是长官司，辖区为布拖、普格和金阳的部分地区。原住普格的西罗，后迁布拖的特木里乡，解放前土司为沙马家的安树德，10代以前沙马土司承继了都家土司的世系。1945年安树德为所属黑彝吉狄家买通人刺杀身亡，土司职位由其侄安学成继承，共辖彝族人3000余户。除上述四大土司外，也有人称呷洛田坝千户岭光电为土司者。又据安学成说岭光电实为阿硕土目的分支，原属新吉土司所辖，有千户印。原辖1000户左右，1926年以后受到刘文辉军队的入侵，强制所谓改土归流，10年以后岭光电自内地读书回来才又恢复为700余户。岭在解放前与杨代蒂结婚。此外，也有人称呷洛岩润地区岭固（岭邦正之叔）为土司者。
根据彝族的传说和土司家谱（安学成所藏），凉山土司都是黑彝祖先古侯、曲涅两兄弟的后代，古侯——阿都家（都家），土司安学成；曲涅——1新吉土司岭邦正2勒支阿户土司李明扬3立立土司岭邦正（承继）。
在彝族内部，土司和土目的分别不够显著，在彝语中都称为兹莫。据安学成说：土司和土目本是一家人，土司只有一个印，由长子继承，其他诸子就成为土目了。
在过去土司鼎盛时代，土司的等级是严格的，他们只能在土司内部通婚，不得已时可以和土目开亲，而不得与其他等级开亲，土目也是如此。但是近年来这种规定已经过时了，如岭邦正的母亲和妻子都是呷洛黑彝勿雷家的姑娘，土目阿硕家也和黑彝巴且家、倮姆家开了亲，土目尔恩家也是。这些都说明近年黑彝财势的膨胀，突破了过去土司、土目与黑彝之间的严格界限。
土司为了维系他的权威，不使权利分散，所以对于自己子孙的繁衍是不加鼓励的。谚语说：黑彝子孙以多为贵，土司子孙以独为贵。从凉山的人口和家支的比重来看也确实如此，土司与黑彝比较都是显得单薄的。所以也有谚语：黑彝靠家门，土司靠百姓。
封建王朝时代，土司也确实曾鼎盛一时，迄今这些土司还常炫耀过去辖地的广阔，但实际上他们的权势已大不如从前了。清代时土司每年还有向所属百姓征马之权，但在清末就已经取消。土司受官租也是逐渐陵替。如都家土司在普格西罗区的官租收齐了每年可达200多石，但是从未收齐过，1955年只受到97石；在布拖的官租原来为96石，但是一年只能受到30多石。据安学成谈：当都龙官之父在时（约50多年前）还能受到全部官租，都龙官时（约40年前）只能受到一半左右，到安树德时（约20年前）只能受到60多石，到安学成时（约10年前）就只有30多石了。
土司的衰替还表现在他们内部的互相惨杀和所属黑彝白彝起来枪杀土司以及土司被黑彝赶跑。这些都是土司声势日衰的标志。解放前，尽管黑彝在表面上相当尊重土司，然而土司的虚架子已越来越不象样，可以说：解放前凉山真正的统治力量是黑彝而非土司。
黑彝：
彝语称黑彝为“诺”。黑彝约占彝族人口的7%多，过去他们是统治彝族社会的主要力量。
（1）诺伯和诺底这是黑彝中间血统高下的区分，区分的标准并不在于占有财富的多少，而以传统的
“骨头”（血统根根）分为诺伯和诺底，因此通婚关系成为了最重要的因素了。诺伯和诺低在黑彝中间有着显著的界限，一般不能互相通婚，他们认为是两种“骨头”。即使诺低很有钱，也不容易和诺伯开亲；而诺伯中即使经济地位很差，但是在社会地位上仍然高于富足的诺低。诺伯和诺低可以同时存在于同一家支内，他们虽然在血统观念上有高低之分，但是为家支所担负的义务（如摊派款项及打冤家出人力等）却是相同的。诺低是被认为来历不明或曾被开除过家门的人的后代，据统计全凉山黑彝中有1/8是诺低。在黑彝家支中，整个家支的人都是诺伯的情形是很少的。只有果基家的人都是诺伯，罗洪家大部分是诺伯，其他家支则诺伯诺低兼而有之。喜德县的黑彝家支中有五个家支都是诺低，他们是：结觉家、海诺家、谢诺家、苏威家、沙马家。由于他们的来历不明，所以不论他们的经济如何富足，别的黑彝家支都不原和他们开亲。黑彝内部既然还有这样的区分，诺低在地位上仍然受歧视，他们中间自然也会有矛盾存在。如呷洛县一直是由黑彝中的诺伯统治，而诺低受歧视，但是他们不服，经常反抗，互相打了20多年，解放后他们之间的矛盾仍然没有解除。
（2）土司属下的“诺”（黑彝）尽管近年土司势力陵替，但在他的辖区内，黑彝对土司的从属关系仍然存在。这种从属关系要以一定的劳役或负担形式表现出来。如金阳都家土司辖有8支黑彝家支，他们对于土司都有固定的义务，有些劳役虽然只是象征性的，但还是要做一下。然而在一些地区即使这样的象征性的劳役也取消了。黑彝对土司有一定的约束力量，甚至可以改变土司的婚姻。如1953年都家土司安学成自己决定与昭觉阿硕阿全（土目）之女结婚，婚后遭到所属8之黑彝家支的全体反对，他们认为土司应与土司开亲而不应与土目开亲，他们要求安退婚，安无奈只好退了阿硕家的姑娘，1956年才与立立土司岭邦正之女结婚。
（3）黑彝收入的比重黑彝的主要收入，一般来说有二：地租和自营土地的收获。后者是自己所属的曲诺、阿加、呷西的无偿劳役而得到。我们了解到呷洛、峨边、普格、昭觉四地的五个土司土目和黑彝的收入比重中都是地租超过自营地，他们地租的收入至少超过自营地收入的一倍以上。当然这五户不能代表全部黑彝，但根据座谈者中熟悉情况的白彝所谈，他们认为全凉山黑彝的收入比重大部分都是从地租而来，少部分是从自营地而来,这是因为黑彝愿意出租他们的土地，这是有一定理由的：（一）黑彝的好地和靠近住所的土地大多是自营，因为这些土地产量高，自营对黑彝更有利；而所有的低产地和山地则多出租。因为按彝族风俗黑彝主子在召唤属下来劳动时，必须供给他们饭食，如是低产地则入不敷出，到不如把地出租。（二）黑彝占有土地多，如全是自营势必大大加重所属曲诺、阿加的劳役负担，这就很可能使他们外逃投向其他主子。（三）如果土地自营黑彝必须要组织监督生产，而彝族社会生产的特点是黑彝轻视劳动，出租土地比自营地更省心。
（4）黑彝对待自己财产（包括所属娃子）的看法黑彝主子在自己的财产中究竟是看中土地还是看中娃子这个问题有两种看法：（一）土地为重，没有土地自己所属的娃子就一无用处。持这种看法的黑彝在参加座谈的各地代表中只是极个别的（如普雄的阿陆古且）（二）娃子比土地更重要，他们认为娃子越多土地也就越多，收入也就越多。一般说来黑彝占有土地多、荒山多，只要能有人力开发出来收入也就会增多，而且人多势大可以在打冤家时进行掠夺，所以最基本的财富还是娃子。如果一个黑彝在经济上特别困难时首先出卖自己的牲畜其次卖土地再次则转让曲诺（既将所属曲诺转让给本家支的其他黑彝，得到一定代价，以后这个或数个曲诺就将对新主子负担义务，被转让的曲诺并不需要迁移。但是如果曲诺并不愿意换主子时原来的主子也不得强迫），以后才是卖阿加，最后实在无法时才将呷西卖掉。彝族社会看黑彝是否有办法、有财势首先还是要看他占有娃子的数目，而不是首先看他占有土地的数目。持上述看法的占参加座谈的黑彝的绝大多数。
独立白彝：
在凉山有如海洋的土司、土目和黑彝的辖区内，白彝总是被统治的等级。然而就在这片海洋中也出现了一些“独立白彝”地区的孤岛。所谓独立白彝就是在他们上面既无土司土目也没有黑彝，这些白彝自己就是最高统治者。可以想象在凉山这样的环境下白彝要维持自己的独立统治是要经过艰苦的斗争的。
独立白彝地区有以下几处：
（一）呷洛田坝腴田乡有两支独立白彝家支——尔吉家和沙呷家，每家支约400户。在他们上面没有土司土目和黑彝。这两支一直是互相开亲，而不与其他家支开亲。据说尔吉和沙呷的祖先本来同属于一个黑彝家支，二人都是因与女呷西相爱被家门开除逃来此地，二人互相请酒杀羊吃肉，说明以后二家支互相开亲以后就繁衍下来。
他们上面虽然没有土司土目、黑彝，但是过去他们仍从属于越西海棠都司（汉官），他们每年要向都司上粮48石。
靠近田坝上下土司（岭光电、岭邦正）的地区，或是有亲戚住在田坝土司地界之内的，他们还得在过年时向田坝土司送猪头，表示投保之意。
这里的白彝成为最高统治者，有的也占有阿加和呷西，但为数不多，他们大多自己参加劳动。阿加都是汉人根根，没有家支。这里的曲诺没有下降为阿加或呷西的，有钱的曲诺也从外面买来呷西。
（二）普格县第一区次布乡原来属于土目尔恩家次布支管辖，共有2000多户百姓，共七八十个白彝家支，其中最大的为井姆家（约600户）、毕家（约200户）、杨家（约100多户）。由于土目的残暴统治，各白彝家支于1945年举行起义，杀绝了次布家的18户人，从而成为“独立白彝区”。这些白彝家支同意土目家中的阿加和呷西上升为曲诺，他们都分得了土地和房屋获得了人身相对自由。虽然原来的白彝家支并不肯与之开亲，但他们终究取得了相当于曲诺的身份。然而原来曲诺家中的呷西仍然留为呷西，他们并未随之得到自由。
（三）金阳三区各乡都有“独立白彝”地区，共有6个白彝家支，300户左右，他们原来属于黑彝金尼家所辖，因主子家门在打冤家时死绝，无人统治时期达40年之久。
（四）雷波上田坝抓抓崖地方有井姆、阿素、呷哈、阿陆、吉子、结决等六家独立白彝，共约数百户人，原属杨家土司所辖，以后土司势衰，他们不再承认这种隶属关系。他们勇敢强悍，善泅水，常横渡金沙江到云南掠汉人带回来卖掉，而自己很少养呷西。
（五）冕宁泸沽上面约有100多户“独立白彝”称为八木泸沽家。
（六）喜德李子乡沙坝一带过去原来是黑彝恩扎、罗洪、瓦扎、莫色、硕果等家支的辖地，汉人军阀邓秀廷专横时代，把这些黑彝家支赶跑成立了所谓的“48甲”地区，以后这地区的白彝就奉邓秀廷为主子，而称他为“色坡阿呷”。
从上面情况来看“独立白彝”地区的存在是经过长期的武装斗争而形成的，这些地区大多是临近汉族地区。而另一方面独立白彝摆脱了彝族土司土目和黑彝阶层的统治，但是他们一些却又受到汉官或汉族地方军阀的统辖，而且他们自己仍然不想放去奴役他人的地位，并未解放自己所属的阿加和呷西。
古老的彝族，还能有多少东西能在时代大潮中存留下来，也许不会有明确的答案，但我们可以尽力去为她留存一些有价值的文化，这就是彝 族 人 网的价值所在。所属专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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