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中文存：毕摩——沟通人鬼界的智者
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北部甘洛县是一个彝汉杂居的县份，但吉米镇在其中却又是纯彝族的小聚居。外界强势文化冲击下，吉米仍然保持着自己传统而纯粹的生活方式。在这里确实有助于田野调查者深入了解保持着传统和正在变迁的乡土社会。
凉山彝人深信不疑万事万物都有特定对应的鬼怪神灵。它们与人为伍，随时随地与人发生着联系。我到吉米不几天，确实感到这里的彝民有一半时间是用来与鬼打交道。而具体的神人之媒则主要是由专门的神职人员毕摩担任。“毕摩”在彝语里是“诵读经文大师”之意，在社区中享有较高的社会地位。旧时，土司面前唯有毕摩可以不用站起来。今天的彝区，毕摩当之无愧更是彝族文化的传承者，他们传抄、珍藏了数以万计的古典彝经。
吉米镇甘洛村的大毕摩吉何阿萨给我们讲起了他学毕摩的故事。“我十一岁那年，父亲病死了，母亲和我们几弟兄日子过得越来越苦，但母亲还是想尽办法帮我联系到一位当毕摩的亲戚做我的老师。我在家里泡了一桶水酒，选了个好日子和母亲背着酒到了老师家。我用一个新崭崭的花木碗盛满酒双手敬给老师，这就算拜师了。家里还按学毕摩的习惯炒了足有五斤的玉米籽。这是因为老百姓有个说法，学毕摩时边吃玉米籽边背书，吃了多少玉米籽，就学到多少东西。老师家的屋里一盏灯也不点，到了晚上黑漆漆地。老师说大白天万事万物都在动在叫，年轻人的脑袋里还想着其它东西，像豆腐渣一样乱得很。晚上夜深人静，毕摩的保护神也来了，这时才是学毕摩的好时机。老师一句一句教我，我跟着背诵，一步步学习口诵经文。学毕摩的方法很有意思，老师用木笔将经文一段段抄写在一块光滑的木板上教我认字诵读。我自己在木板头头上打个眼拴上一根绳子，系在擦尔瓦披毡上，劳动放羊没事就拿出来念念，遇到不懂的就回去问。木板上的字都认全后，老师用水冲掉，再写上新的内容交给我。学了六七年，一些小场面老师才让我做毕，大一些的场合就帮助老师念毕摩经……”
吉米的老百姓笃信毕摩驱鬼，很多例子也表明做毕确实能“治病”。缺医少药的彝区，长篇累牍的做毕仪式带有强烈的催眠效果，减少了病人主观痛感，调动了自身机体的抵抗力。毕摩是当地的权威，他们做毕就像老中医奇怪的药引和西医的安慰剂，只要说好了就会好！山村里一天缺医少药，催眠就是最有效的！到城里有医有药就不用靠毕摩催眠，再做毕也没用，就像毕摩们笑着说的一进城他们就不灵了。
图片说明：
1)2)3)吉米镇风景优美，滔滔吉米河从镇子旁边穿过，带来了两岸肥沃整齐的良田。但作为一个镇的建制，吉米实在是太小了，还比不上内地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村，街头到街尾不过一百多米。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街道两旁稀稀拉拉的党政机关一应俱全，另外还有一两家商店、小食馆，一个台球室、录像厅。
4)5)我们去拜访了吉米镇甘洛村毕摩吉何阿萨先生，他和蔼、乐于合作，把自己珍藏的十一册经书拿出来给大家过目，并逐册讲解。每册经书都具体驱赶一种鬼，有使小孩生病的鬼，有家畜变成的鬼，还有一种是汉人鬼。我们都觉得奇特，吉何阿萨说有汉人鬼，也有藏人鬼、苗人鬼。不过汉人鬼倒是个小鬼，用点猪油烧烧油香就可以撵走。我们都笑了，这是不是蜀人善烹调，所以彝人眼里的汉人鬼也是哄哄嘴皮就可以送走。
6)吉何阿萨绘制的彝族民间靠出生年月，属相卜算的图案。
7)8)这位老人过几天就去世了，她的亲属们让我给她照了最后一张遗相。在葬礼上，毕摩将做一系列仪式。
9)毕摩的典型行头，头戴彝语称“勒维”的帽笠，身披黑色“擦尔瓦”披毡。毕摩这样穿戴是要出去做法的意思。
10)我们路过美姑县城时见到的疯疯颠颠的毕摩，我们不知道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据周围的人说他每天都在街头自己念诵经书。
11)小学校玛卡乌哈老师家里做毕摩。主持仪式的是69岁的阿尔阿日毕摩。阿尔阿日毕摩留着自己的“天菩萨”(天菩萨是指彝族男子传统头饰把头发剃光仅留一撮发)，这表示他遵从传统。主人家先烧着了一盆火，里面放上一块石头烧，这是要召唤毕摩的保护神前来驱鬼。这个过程较为随意，毕摩坐在最里边的位置舒舒服服烤着火，他一边指挥儿子和孙子，一边和主人家聊天。看看石头已经红了，乌哈就去抓鸡。阿日毕摩抱着鸡念经。过了一会，阿日把石头钳起放到一盆冷水中，由乌哈拿出去扔到河里。他告诉我们这个过程表示除秽，但他又强调这是一种“迷信”。
12)10时半，家里要准备杀牲了。今天选的仔猪大概有三四十斤，是用来召唤毕摩的保护神来帮毕摩驱鬼，当然也有奉送给鬼享用的意思，目的是让他打打口福后不要再影响这一家人。乌哈老师一家人蹲在地上，两个年轻人拿起猪到他们的头上绕了几圈。
13)鸡和猪杀好后按照彝族传统方法放到火塘上烧，然后再刮毛。待解剖完毕，主人家先取出苦胆和脾来看，猪胆胆汁饱满，外面有光泽，脾面平展、润洁。这些都预示着来年人安物丰，神灵保佑。主人家很高兴，把猪脾和猪肝放到火上烤让大家分食。仔猪收拾后切成砣煮起来。
14)15)猪杀好后，阿日毕摩一会闭着眼像睡着似的呤诵，一会又双目圆睁，用手指着鸡头大声训斥。吟诵了很长时间后他拿出刀用力砍鸡头致死，然后在鸡脖处割开，吹鸡嗓管，让死鸡发出“喔喔”的叫声。这时，全场的人都同时喊“喔喔”声，气势诙谐而又庄严。
16)年青的孩子们对阿尔阿日毕摩的所作所为都很感兴趣，传统和文化就这样潜移默化地影响下去了。
17)18)做完毕摩后，大家要把“为非作歹”的鬼送出去。图17是送一种最凶猛的恶鬼。
19)20)凉山彝区民间巫师除毕摩外还有苏尼，“苏尼”意为“驱鬼除邪的人”，一般是靠附身的“业色”撵鬼神显灵做法。毕摩要拜师学读，通晓经典，照本宣科，“毕业”才能出师；而苏尼则靠神启或家传，某一天神灵附身就可以当一个合格的苏尼帮人撵鬼了。苏尼喝酒后就能见到鬼怪活动，行踪，然后击鼓摇铃叫喊鬼在这在那。他时而盘腿闭目击鼓，时而全身高频率抖动。到一定境界后，如狂如醉，叫喊不断，甚至奔到田间野外寻鬼所在。所以当地有说法：毕摩坐着祭，苏尼跑着撵。如图是正在做法的苏尼。
古老的彝族，还能有多少东西能在时代大潮中存留下来，也许不会有明确的答案，但我们可以尽力去为她留存一些有价值的文化，这就是彝 族 人 网的价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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