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族叙事诗《甘嫫阿妞》的口头程式探析
一、引言
《甘嫫阿妞》是流传于彝族凉山地区的一首民间爱情叙事长诗，抒写了彝族人民的爱情故事与斗争历史。这里的彝族同胞在解放前受到奴隶主的奴役，人民饱受奴隶主摧残压迫剥削，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直至解放后新中国成立，广大彝族同胞才迎来了解放和春天，而《甘嫫阿妞》就产生在被压迫剥削的彝族同胞与奴隶主英勇做斗争的这些岁月中。
可能彝族最广为人知的叙事长诗是《阿诗玛》，但《甘嫫阿妞》也是彝族民间叙事诗中不可多得的艺术瑰宝，《甘嫫阿妞》主要讲的是生长在彝族部落的绝色美女甘嫫阿妞，她天生丽质、心地善良，本有良人青年才俊与之相配，本应生活无忧幸福美满，但却无奈被当地的一个恶霸地主看上抢去，心爱的人为了救她失去了生命，而她也在与恶霸的顽强斗争中为捍卫自己的尊严和贞洁毅然赴死。对《甘嫫阿妞》的探讨研究有助于深入了解彝族的文化以及民族历史和心理。
二、《甘嫫阿妞》的口头程式解读
（一）数字程式
从整首叙事诗来看，我们可以从诗中得到很多数字的规律出现，这些数字可能是一个民族的惯用数字，也可能背后具有特殊的含义。如从叙事诗中我们可以看到反复出现的九十九、七十七：
美名传遍彝寨九十九
提亲的来了七十七队
说媒的到了九十九家
驮上七十七驮银
驮上九十九斗金
愿送七十七匹骏马
愿赠九十九袋黄金
走过九十九条弯弯路
越过了九十九座大山岭
绕过了九十九道岔岔
以及九、七等数字：
徳谷传九代
过了七天又七夜
能隐荫蔽九片地
七只云雀栖
搓成丝线九尺九
鸣期仅七月
九尺丝线悬梁间
齐天狂风刮七天
骏马奔驰要九天
滔滔山洪发七夜
这些数字程式不仅代表了诗中人或物数量的巨大，同时也是为了让诗歌演唱者便于记忆演唱，而七、九或是七十七、九十九也是民间叙事中所常见的数字，不仅在这一首叙事诗中比较常见而且在其他民族的叙事诗中也有很好的体现，如达赣尔族的英雄叙事长诗中的《绰凯莫日根》中也有很多类似的例子如七万、九十九棍等。
（二）修辞程式
1、复踏程式
复踏程式在口头程式理论中的运用很多，它往往是一个固定的形式，有一组或几组固定形态的词，而其中表达主题的大词不变，以大词为中心，围绕着它反复吟唱。这些程式往往是主角的名字、或是地点、时间等。
如关于甘嫫阿妞入狱之后思念家人的场景：
阿妞姑娘想父母，比戈三支是父母，想也空想念。想也留在比戈三支居住地，几热拉莫地去了。
阿妞姑娘想婆家，额夫家族是婆家，想也空想念。想也留在额夫兹莫居住地，勒执额夫地去了。
……
这个修辞程式描绘了甘嫫阿妞入狱后，在监牢里思念故乡思念亲人的场景。句式长达10句之多，节节相扣，层层推进，不仅表达了人物哀怨的思念之情，而且便于歌手反复吟唱，便于记忆，加深了人们对这个场景的印象。
2、夸张的修辞程式
在民间叙事长诗中往往会运用一些比喻、夸张的修辞方式来形容，以丰富人们的想象，增加长诗的艺术魅力，而在甘嫫阿妞中就有很多夸张的修辞程式。如甘嫫阿妞被恶霸逼死后对恶霸发出的愤怒和诅咒中是这样写的：
齐天狂风刮七天，刮倒勒格俄卓城，刮倒土官黑衙门，埋葬恶土官：滔滔山洪发七夜，洪水冲进俄卓城，冲垮土官黑衙门，埋葬恶土官。但愿上天惩恶人，派下雷公火闪来，雷公劈开黑衙门，劈死恶土官：火闪烧掉黑衙门，烧死恶土官。
这段用了极其夸张的手法，表达出老百姓对恶势力、恶官府的深恶痛疾，如果人惩治不了这些恶人，那么就希望上天来狠狠惩治。
3、排比的修辞程式
在民间叙事诗中，排比的修辞程式也很常见，一般这样的句式排列整齐、节奏明快，无论是读者还是歌手读起来都朗朗上口，便于记忆，也能减小歌者学习唱诗的难度和阻力。在甘嫫阿妞中排比的修辞有很多，如描写布谷鸟在山间鸣叫的场景：山间布谷啊，有树你在树上鸣，无树站在石上叫。叫得深山林木片片绿，叫得溪谷青草绿茸茸，叫得原上野花阵阵香，叫得牧场牧人蒙首坐……
用这种排比的句式形容出鸟的叫声，以鸟叫为主体，后面再以叫得怎么样怎么样为后缀，后面缀以青草、野花、牧人等，很好的为我们展现出一幅山间鸟鸣图，也丰富了我们的想象。
（三）主题程式
对于主题的概念，口头程式理论的创立者之一的洛德在他1960年出版的《故事歌手》中就对主题下了一个定义：“主题是一组一组的意义, 它们是歌手以传统的程式化的本体来表述故事时使用的。歌手在按照程式化文本形式讲述故事时, 除了由词组组成的规模较小的程式外, 还有一个由反复使用的一组意义构成的叙述单元如一次集会、宴会, 一次战斗以及对马匹、 男女主人公的描绘等, 这就是所谓的主题。主题是叙事诗要表达的关键，一首叙事诗可以有一个大的主题，也可以是每一个部分或单元各有一个主题，这些小的主题往往相互关联，共同组合在一起表达出故事发展的前因后果。
在甘嫫阿妞中可以提炼出6 个主题：（1）引子，彝家生了个绝色美女名甘嫫阿妞，叙述阿妞无与伦比的美貌；（2）婚配，甘嫫阿妞有了自己的心上人却被恶霸看上；（3）逃亡，为了不被恶霸欺凌，甘嫫阿妞开始了一段颠沛流离的逃亡；（4）被捕，阿妞终究没能逃过恶霸魔爪，终究入狱；（5）救赎，阿妞的心上人率领部下前去救阿妞，不幸牺牲；（6）殉情，坚贞的阿妞为了自己的尊严与贞洁依然上吊自杀殉情。这六个主题环环相扣，层层递进为我们讲述了故事的前因后果，故事的发展、推进、高潮，前一二个部分又可以合并为一个部分，因为这两个部分构成了因果关系，因为甘嫫阿妞长得美丽无比，在那个封建恶霸地主横行的年代自然会被看上，既然被看上，那之后恶霸肯定是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占有她，所以这两部分是为后面故事的发展做铺垫。而三四五六这四个部分也可以合并为一个部分，因为这几个部分讲述的是故事接下来的发展，逃亡、被捕、救赎、殉情这几个环节衔接紧密，而且也紧密的反映出平民与恶霸地主间激烈的斗争与冲突，有很强的悲剧性，给人一种激烈紧张的揪心之感。所以这样划分的话也可以分为两个主题。无论怎么划分这些主题始终是限制在甘嫫阿妞的爱情悲剧这一大主题之下，歌手在演唱时也可以根据自己的演唱风格和情感来对整首诗进行划分强调和平淡的演唱，但需要注意的是，不管怎样掌控整首诗的叙事结构是不会变的。
（四）叙事程式
洛德认为在很多口头传承的故事中是存在着叙事程式的，而且很多口传故事的叙事程式基本相似，甚至可以说就是直接套用一个模式，就如《阿诗玛》和《甘嫫阿妞》这两首长诗所描绘的都是爱情悲剧长诗，所以它们的叙事模式也基本相似，所以甘嫫阿妞的叙事程式是：人物出生——情投意合——恶霸阻拦——反抗——殉情，所以通过这个叙事程式把一个良家女子被恶霸抢夺威逼、逃亡、反抗但是失败的悲剧表现得淋漓尽致。
人物出生也就是美丽无双的甘嫫阿妞诞生在彝家寨子，引来无数男子爱慕的赞赏、求亲，情投意合就是甘嫫阿妞终于在所有求亲者中找到了自己也同样爱慕的男子，男子英俊勇敢与阿妞正好郎才女貌，恶霸阻拦就是因为阿妞美丽容貌传遍千里，被恶霸地主所听见，所以恶霸动用武力前来抢夺美女，反抗自然就是甘嫫阿妞和其心上人对恶霸的反抗，甘嫫阿妞逃亡却最终被捕入狱，而她的心上人也不顾一切率领部下救阿妞，可最终还是牺牲了自己的生命。殉情是故事的结尾也是故事最让人感到惋惜的部分，甘嫫阿妞无法反抗恶霸，最终只能以殉情的方式捍卫贞洁和尊严追随自己的心上人而去。
三、结语
通过分析甘嫫阿妞叙事长诗的数字程式、修辞程式、主题程式、叙事程式，我们可以得出民间叙事诗一定的规律和运用口头程式理论分析民间叙事长诗的可行性，甘嫫阿妞也是由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中国文学博士、东亚语言文学系副教授马克·本德尔，从千里迢迢之外来到彝寨，走访彝族同胞，调查收集甘嫫阿妞传说故事的相关材料，与之同行的还有西南民族大学教授罗庆春等人，他们在凉山碰头后，一起在彝乡采风、收集甘嫫阿妞的故事，并且通过收集整理后对它展开了一系列的研究，使这个传说故事以一种更完整、全面、深入的姿态展现在我们眼前，使得它广泛流传，完整了彝族民间文学史，充分展现了彝族文化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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