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牧羊人

2001年，正是互联网兴起的年代，彝-人-网团队便确立了构建彝族文化数据库的宏远目标，初心不改，坚持走下去。

　　尔惹打六岁起就跟着给队上放羊的父亲当小羊倌。那时都兴一个老羊倌和一个小羊倌搭档，老羊倌坐镇山顶、丫口遥控指挥，小羊倌满山遍野地跑腿。就像一个掌犁人老是埋怨牵牛鼻绳的牵不正一样，老羊倌总是呵责小羊倌太贪玩，碰上嘴碎的老羊倌和倔脾气的小羊倌搭档，那才真的是一对冤家呢。
　　当年，尔惹的父亲尔莫是个模范饲养员，他嫌合群混放羊吃不饱不长膘，产羔率低，向来都是小羊倌在前拦羊，他在后边赶着把羊群吆到别人懒得去的地方独群放牧，而且凡他去的地方别人不能跟着去。即使是水草丰茂的夏季，他也不让合群，总是起早贪晚，别的羊群才出牧，他的羊已吃半饱了，正午烈日当空他将羊群赶进树林里歇凉，到太阳偏西别的羊群已收牧在归途中，他的羊群非要吃得肚儿圆才让归圈。天性好玩的小羊倌虽然整天都在流水潺潺鸟语花香中跑来跑去，但因为没有能与之说话解闷的人，寂寞得慌呢。特别夏放一大片的时节，看到别的小羊倌们合群混放的欢劲，尔莫的小搭档恨死了尔莫。
　　跟了尔莫五六年的小羊倌，终于在十五岁那年得到特赦令一般，被调去干地里的体力活儿了，这对于又恨又怕尔莫的小羊倌来说，无异于翻身得解放。
　　队里要给尔莫配搭档时，尔莫据理力荐他六岁的儿子尔惹，得到队长的恩准时，尔莫好高兴啊。尔莫没有理由不高兴――一来别人家的孩子不听使唤时你一不敢打二不敢骂，即使气炸了肺也只有干瞪眼；二来好将一直放敞马，整天伙着一群天棒今天翻墙毁篱摘别人的瓜果，明天活拉拉把别家的小鸡溺死，惹得邻居三天两头找上门来告状的调皮儿子套上笼头管束管束；三来家里少一个吃闲饭的，才六岁就可自己挣吃的，何乐而不为呢。
　　毕竟是乳臭未干的孩子啊，尔莫有些于心不忍，特别是看到衬了桦树皮的竹编斗笠“啪达啪达”地击打着儿子的脚后跟时，他更心疼，他一改往日老羊倌坐镇观羊群动向，小羊倌满山跑腿的规矩，来个角色互换，让尔惹在山这面指挥，他到山对面去拦羊。百无聊赖的尔惹坐不住，一会儿摘野果，一会儿扑蝴蝶，一会儿捉蚂蚱找鸟窝，一会儿和小羊嬉戏，一会儿用帽子作手套捉熊蜂，玩得兴起时往往忘了给父亲指点羊的去向。阴雨绵绵的雨季，淋了雨的人特别爱发困，为了驱走沉沉的睡意，他在雨中徜徉了一阵，采了几朵草菇散放在面前任雨淋着，自己扣着斗笠坐在石包上缩作一团打盹，这时的他也成了朵大草菇，连斗笠上的篾条都恰似草菇背上的龟纹。碰上大雾笼罩的时候他怕得不行，放开喉咙喊爹叫妈哭天嚎地。刚当小羊倌的新鲜感过了，他再也不想当孤独的牧羊人了。父亲尔莫想尽一切办法，利用小孩好吃的特点，带上搪瓷盅或舀泉水搅炒面给他作晌午，或挤羊奶煮开用奶浆藤点奶豆腐给他吃，或掏鸟蛋或套鸟烧给他吃，但吃过了嘴一抹，还是说没伴儿寂寞害怕，不干就是不干。尔莫说，羊不是你的伴？鸟不是你的伴？尔惹把嘴噘老高，说它们又不会说话，怎么会是伴？会说会笑的才是伴呢。无奈，尔莫破了自己立了二十多年的规矩，开始和人家合群放牧了。老羊倌小羊倌们都各得其乐，老羊倌们在山这面叭嗒着兰花烟闲扯着家长里短做篾活、搓瓦拉穗子，间或站起来给小羊倌们指点指点。小羊倌或轮流跑腿，或依据什么游戏输者跑腿。尔惹有伴了就什么都不怕了，连踏翻锄棒粗的正在行进中的蛇，也只是对着伙伴们眨眨眼吐吐舌头说：“蛇是冰凉冰凉的。”
　　合着放了一阵，尔惹渐渐安心放牧了，也摸着一些放牧的套路了。这时父亲就老在尔惹跟前唉声叹气，说往年这时节已产了多少多少羔，看来今年的奖状奖励要旁落别家了。尔惹问父亲怎么往年都得奖，今年就不行了呢？尔莫讲了个中的原由，尔惹听了默默地想了几天，觉得自己决不能比别的小羊倌孬，于是跟父亲说，那我们还是单独放吧。
　　为了排解无边的寂寞，小羊倌尔惹有时双手支颐，看银白色的飞机从头顶飞过，看对面山上忽而隐入林子，忽而钻出林子在白线似的公路上飞驰的花腰班车，猜想着飞机上、班车里都坐了些什么样的人？他们都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期盼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坐着飞机从蓝天上俯瞰这重重叠叠的大山，坐着班车走出山外看稀奇。在心里尔惹对自己说，将来我的儿子我才不要他们当小羊倌呢，我要让他们开花腰班车，开天上飞的飞机。想着想着高兴了，随手摘下一片嫩叶贴在唇边“咿咿呀呀”地吹一支抒情的山歌，或掐下燕麦杆做成麦笛信口无腔地吹。尔莫看到儿子懂事了，又高兴又心疼，专门从汉人干亲家那里要来一截竹子，用烧红了的铁扦钻出几个孔做成笛子。从此以后，听“嘀儿咧――嘀儿咧――”的笛声就能找到尔莫尔惹父子俩的羊群……
　　山，还是那些重重叠叠的山，水，还是那些冬春干涸夏秋暴涨的水，所不同的是山水间已没了老羊倌尔莫魁伟的身影，没了老羊倌尔莫指挥小羊倌时洪亮的嗓门在山谷里回荡的嗡嗡声。当年的小羊倌尔惹，如今已人到中年，当了三个孩子的父亲。由于种种的原因，他没能圆自己坐着飞机从蓝天上俯瞰大山的梦，也没能圆走出山外看世界的梦。但他要让自己的儿子开花腰班车、开飞机的梦还在继续着。为了这个梦，他真的没再让自己的孩子当孤独的小羊倌，把孩子全送进了学校……mzM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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