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族文献中的音声治疗研究
关键词：彝族；文献；音声治疗
基金资助：四川省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彝族文化研究中心一般规划项目“彝族文献中的音声治疗研究”(项目编号:YZWH2106)的研究成果。
彝族文献中有关音声与疾病关系的内容十分丰富，这些内容被记载于彝族的疾病类、史诗类、天文历算等文献中。通过梳理文献发现，前人的研究多集中在民族仪式中的音声治疗、彝族音乐形态、音乐治疗原理等方面。对彝族音声治疗的研究较少，尚未发现以彝族文献作为研究对象，探讨音声治疗的相关研究。
一、彝族传统社会中的音声与疾病
“生物心理社会模式中，疾病被解释为连接身体、自我、社会之象征网络的具体表现。”这一理论从生物学本身、自我思维意识、社会环境这三个层面来解释疾病的产生与治疗。在彝族传统社会中的音声与疾病的关系解读中自我思维意识和社会环境这两个因素尤为重要。
彝族人民认为“万物有灵”，生活生产中的疾病多为坏的鬼怪作祟所致，因此，彝族人民在生产生活中除了举行传统节日仪式、人生仪礼等不可缺少的民俗仪式之外，还要举行各种各样用于除邪驱鬼、隔断疾病、治疗疾病等的疾病治疗仪式。
彝族人民认为音声具有特殊的意义。在大凉山地区，文献中记载着“卡都”这种神秘语言，该语言具有强大魔力，具有治病、止痛的作用。彝族文献中记载了人的音声、动物的音声、器物的音声等，这些音声源于与之共生的生活生产环境中，人们通过音声对疾病进行预警与治疗。彝族的音声治疗是综合了传统的信仰认知、长期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稳固的传统社会环境等因素，因此在彝族的传统认知中，疾病不单单是生物学上的病变，还是自我认知、文化信仰、社会环境等综合影响下的产物，该认识也是音声治疗得以实现的前提。
二、音声对疾病的预警
在彝族传统的疾病观念中，人们认为人之所以生病，是由于上天的病神向人间洒下了病种。而病种何时、何地、以何种形式降临等未知因素便成了人们恐惧疾病的重要原因。由于传统观念中对疾病的认知不够全面，为了克服恐惧或者增强防范意识，避免或减少疾病带来的损失，彝族先民从自身生活的周遭环境中寻求疾病降临前或降临后的讯息，音声则是这些讯息的重要载体。在彝族文献中记录着疾病到来前会出现的音声，例如，乌鸦的不正常鸣叫预示人要生病或已生病，又或者人们患病后，疾病的痛苦会使患者发出不同寻常的声音，这样的声音既是患病的表征，又是疾病防范的预警音。
（一）疾病到来前的音声预警
1.乌鸦的不正常鸣叫预示着疾病的到来
在文献《解乌鸦语》中记录着“鼠日（子日），下午未时遇到乌鸦叫，可能传来有一个人得重病的消息……猪日（亥日）下午申时遇到乌鸦叫，可能发生生病或死亡的事”。文献中的内容是彝族人民将彝族天文历算的知识与乌鸦鸣叫的时间相结合，进而推算疾病可能到来，达到预警的作用。
在文献《占乌鸦叫吉凶》中记录着“春三月，在北方叫，会生病，难医治”，该文献中则结合节气、方位、乌鸦鸣叫来推测病人患病的情况。另外，在文献《乌鸦叫时姿态预兆》中记录着“乌鸦飞着叫，主人有疾病”，这是从乌鸦鸣叫时的状态来判断是否患有疾病；在文献《乌鸦哀叫时辰预兆》中记录的“寅卯二时叫主失物、丧事、疾病等讯息……子时叫主人有疾病和丧讯”，则从乌鸦鸣叫的时间来预测疾病。
以上记录乌鸦鸣叫与疾病的文献属于占卜类文献，在文献中，彝族先民通过观察乌鸦鸣叫的时辰、姿态、方位等状况，结合彝族天文历算等知识，预先判断疾病是否到来。
2.鸡的不正常鸣叫预示着疾病的到来
在文献《母鸡鸣叫月预兆》中记录“四月疾病至”，在文献《母鸡叫日预兆》中记录“辰日叫主有疾病，巳日叫疾病至……戌日叫有病至”，在文献《母鸡叫时预兆》中记录“子时主有疾病……”，在《公鸡异常鸣日预兆》中记录着“卯日叫疾病至……巳日叫主有疾，午日叫疾病至……酉日叫主有疾病”，在文献《公鸡异常鸣时预兆》中记录“酉时疾病至”，在《群鸡惊鸣预兆》中记录“丑日主少女生病，辰日主有病讯……午日主有疾病至”，在文献《鸡振翅鸣叫入屋预兆》中记录“巳日主生病”，在文献《占预兆》中记录“鼠日，半夜若家中母鸡叫，家中的大儿子可能得病……牛日，半夜母鸡叫，可能有人得病”。
在文献《鸡的起源》中记录着鸡担负着“呼日唤月”的职责，是天与人之间的使臣。鸡作为家禽，与彝族人朝夕相伴，彝族先民通过观察公鸡和母鸡鸣叫的月份、日期、时辰、姿态等状况，结合彝族天文历算等知识，预先判断疾病是否到来。从以上文献中可知，鸡的鸣叫大都是一反常态的表现，这才是疾病到来的预警，例如鸡的鸣叫大都发生在夜晚，意味着反常，预示疾病的到来，群鸡叫和鸡闯入屋内叫也是反常现象。
3.牛马的不正常鸣叫预示着疾病的到来
牛和马是彝族人民的重要工具性动物，牛力代替人力可以进行劳动，而马则是人们出行的重要工具。在云南《罗平彝族历算书》中有一部文献《占牛马嘶叫时》，在文献中记录着“黄昏时分，牛叫马嘶，会得病……夜深时，牛叫马嘶，生意会兴隆，但人会生疾病……公鸡啼叫后牛叫马嘶，有人会病死”。在文献《牛吼时辰预兆》中记录着“卯时吼叫主人疾病至……戌时、亥时吼叫主疾病至”。
在文献中，牛和马的叫声出现在黄昏休息时刻或夜间，预示着疾病的到来，这也是对一种反常现象的认知。黄昏和夜晚是人畜休息的时间，此时万籁俱静，如果出现居家牛马的叫声，从心理上会造成恐惧感，彝族的传统观念则将不正常的鸣叫视为疾病的到来。
4.犬的不正常吼叫预示着疾病的到来
犬在彝族家庭生活中担负着协助狩猎、看家护院的职责，与彝族人民的关系密切。在文献《犬狂吠预兆》中记录“犬在宅后林里吠，一年之后疾病至”，在《家犬嗥哭日预兆》中记录“子日主有疾病……卯日、辰日主有疾病……未日主有疾病”，在《犬异常吠时辰预兆》中记载“卯时主疾病至……戌时主疾病至”。
在文献中，彝族人民通过观察犬吠的位置、时辰、时期，结合天文历算等知识来预测疾病的到来。
除以上方式外，还可通过吵架声、器物声、耳鸣、猫叫声、雷声等来预测疾病。在文献《吵架入宅预兆》中记录着“寅卯日有疾病之讯……未日主有疾病”，在《甑鸣日预兆》中记录着“未日主疾病”，在《占耳鸣》中记录着“蛇日右耳鸣时，可能流行传染病……猪日右耳鸣时，或许哥哥得病，左耳鸣时，或许家庭主人要得病”，在《占预兆》中记录着“半夜野猫叫，家庭主妇可能得病……兔日，野猫半夜叫，可能要得病，或许家庭主妇得病……甑子若鸣叫，家庭主妇可能得病”，在《占打雷日》中记录着“牛日、虎日、兔日出现打雷……当年会流行各种传染病……龙日、蛇日、马日出现打雷……或许人间流行这种传染病……羊日出现打雷……各种疾病流行状况为一般”。
文献中记载着彝族从音声这一角度对疾病的认知，这种认知源于对疾病与异常音声的双重恐惧，并通过将二者整合的方式，从熟悉的生活生产环境中获得疾病预警。虽然从认知和处理方式上有其局限性，但展现了彝族人民是如何从音声角度认知疾病，是彝族疾病防范意识强的表现。
（二）患病后的音声预警
根据音声可以判断人是否患有疾病，音声是患有疾病的症状之一。在彝族传统的疾病认知中，一般老百姓对疾病的鉴别能力较弱，疾病的治疗多掌握在具有知识的毕摩手中。在彝族文献中记载了从音声的角度来判断患病与否的内容。在彝族文献《疯癫的起源》中记载着疯癫病患病后所发出的声音；“疯狗咬人致疯癫 ，疯子叫直直，疯子声鸣鸣，子声沉沉，疯子闹嚷嚷。”在文献《除斯闪》中记载吃了染病的雉鸡的后果：“狗食之则，疯狗来咬人，咬人人也，疯子叫直直，疯子声鸣鸣，疯子叫急急，疯子吼幽幽，疯子唤声声，疯子嘴翕翕，食则吼幽幽……食则闹嚷嚷。”从文献中可知，疯狗咬人后，人得的是狂犬病，狂犬病是人兽共患的高致死率的急性传染病，患有狂犬病的病人一部分会出现狂躁的现象，与文献中记载一致。人们通过音声来判断此人是否患有该类疾病，并能有效地制定出隔离、治疗、防范等措施，以免使疾病扩散。
在彝族的疾病观中，音声是患者患病后的症状显现，一方面，可以使普通民众通过声音来判断患者的患病情况，以此制定出相应的隔离、防备、治疗等措施。另一方面，文献中对患者声音的描述增强了疾病的严重性与危险性，引起民众的重视，增强了人们对疾病的防范意识。
三、彝族传统观念中疾病的音声治疗
彝族疾病的音声治疗是彝族人民长期的经验积累，从现代科学的角度仍然会发现其具有合理性。一方面，彝族先民认识到患者患病经历的是身体病痛与心理精神的双重折磨，治疗过程中音声的融入会使患者在其认知范围内明确患病缘由与疾病救治方法，消除患者不必要的担忧，增强治愈疾病的信心。另一方面，音声融入治疗过程中，其振动声波会对患者起到舒缓情绪的作用，对战胜疾病起到了积极作用。彝族人民在治疗疾病过程中，有时会将铃声、竹响声、水鼓声作为辅助治疗手段。
（一）铜铃声
铜铃是彝族毕摩所拥有的发声性器物，是经工匠之手制作而成。在彝族传统社会中毕摩担负着治疗疾病的任务，毕摩在治病救人时会运用能发出音声的器物，铜铃便是其中之一。铜铃在彝族传统社会中被赋予特殊的意义。在《毕摩献祖经》中记载：“毕口未诵咒，毕手未折孜，招兵兵不至，遣敌敌不散。接种种不固，断根根不断，治病病不愈，未吹奏银笛，未背金口弦。”邛部时代之前毕摩的事业没有兴盛，毕摩不学习方法，谋臣调解纠纷也不沿此法。在邛部时代，人们寻找毕摩书中记载的铜铃并祭祀使其成为法铃：“祭铃成为法铃否？祭铃已成法铃了……毕口也诵咒，毕手也折杆，取银笛来奏，金口弦来带。接种种得传，断根根也断，遣敌敌也散，治病病也愈，治病于世间。度祖入祖界，邛部时代长，世间得兴旺，法器也巧妙，文具也顺手。”
从文献可知，在没有寻找到铜铃之前，毕摩不学习，不按规矩行事，彝族传统生活也无法进行，世事反常，而找到铜铃之后，所有的事情回归正常，毕摩可以为人们治病，实现世间兴旺。另外，铜铃的材质为铜，也从思维层面增强了铜铃声的治疗效力。在文献《开天辟地》中记载着，彝族人民认识到老虎是世间最凶猛的动物，造天五兄弟将老虎杀死，老虎的四根大骨头及虎膀撑开天地，虎头作为天头，虎尾作为地尾，虎的四肢躯体变为世间万物，其中老虎的肺变成了铜。老虎的虎啸震天动地，对世间万物具有威慑的作用。老虎被人类征服后其肺变成了铜，将铜变成铜铃，其发声可使致病的妖魔鬼怪头痛欲裂，可将其驱逐。在《彝族毕摩经典译注-第六卷 招魂经》中记载：“魂从北方来，北方病度地，不是魂在地，通经声悠悠，法铃当当响，雄鸡飞扑扑，谷米白花花，松卦白生生，卦相喜盈盈，病疫请你去，魂归病莫来，疫你别跟来，魂归轻盈盈，三魂请回来，魂归四路通。”从文献中可知，在彝族的传统思维中铜铃声和疫病是对立关系，铜铃声响起，这对世间的疫病具有驱逐的作用，由此可见，铜铃声是彝族人信仰体系中正面的代表，是“转危为安”的象征符号。
（二）竹响声
竹响在四川凉山地区称之为“玛若”，是临时性制作的具有发声功能的器物。毕摩将一根竹子的一端剖开，分为五瓣、七瓣、九瓣，其制作标准是求单不求双，另一端则是手持柄，在治疗的过程中，手持竹响，发出声音。竹响一般用于纯治病性的活动。在大凉山地区，毕摩在治疗疾病的时候会运用到竹响，凉山地区的人们针对神怪作祟于人产生的疑难杂症所进行的治疗仪式称之为“斯正色正尔”。患者往往呈现出腰酸腿痛、手足瘫痪麻木、神经痴呆等病症，在疾病的治疗过程中毕摩需要背诵《除神怪语录》，并手摇竹响，配合其他治疗方案，达到治病的目的。在仪式“迪曲斯尔掷”中，针对瘫痪、头晕、不能说话等症状的治疗，也需摇竹响并击打患者，诵《掷太空怪灵经》可达到治病的效果。假如病人手脚肿胀、身体酸麻、皮肤发痒或得了麻风，则需要通过“蒸病人”的方式来进行治疗，病人在蒸笼中接受药物蒸疗的过程中也需要手摇竹响并击打蒸笼，从而达到治病的目的。
（三）水鼓声
水鼓是大凉山地区疾病治疗前临时性制作的具有发声功能的器物，所谓水鼓，其实为木碗，用一木盆盛水，水上倒扣一个木碗，用洋芋或其他材料制作的锤子击之则发出叮咚之声。在彝族的疾病治疗中，针对病人病重或病危的严重情况，可以举行“日典普尔曲此”仪式，在治疗过程中，毕摩需要敲击水鼓，将病患被囚禁的灵魂从很远的地方召回，从而达到治疗疾病的效果。
彝族文献中记载的音声治疗并非完全是封建迷信，音声治疗在特定的自然环境、社会环境、文化环境中进行，彝族先民通过分析与其共生环境中人的音声、动物的音声、器物的音声，融合天文历法等知识，从而达到对疾病的预警与治疗。彝族文献中的音声治疗蕴含了彝族对疾病的综合认知，更体现了彝族勇于应对疾病，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古老的彝族，还能有多少东西能在时代大潮中存留下来，也许不会有明确的答案，但我们可以尽力去为她留存一些有价值的文化，这就是彝 族 人 网的价值所在。作者单位：成都工业职业技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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