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皮卷上的彝魂守望者一一毕摩李万忠
李万忠，男，彝族，生于1980年（农历庚申年，属猴），祖籍云南省红河州元阳县新街镇百胜养牛寨村民小组，家族祖上是本地知名的彝族世传祭祖毕摩，李万忠是第6代传承人。李万忠长期居住在云南省玉溪市峨山彝族自治县双江街道富泉村，精通彝文经书、彝族丧喜祭祀礼仪、彝族各种习俗、彝族传统节日、彝族医药、彝学占卜、地理风水、天干五行、地支脏腑等。收藏有300多卷彝文古籍，翻译整理《滇南古彝文常用字典》《古彝文经文诗经道德教科书》《塔冲村龙氏家谱》等40余部古彝文。带出50多名徒弟遍布玉溪、红河。历任峨山彝族自治县古彝文传统文化翻译整理专员、老年大学彝文教师、彝学学会第二届会员、第三届副会长、峨山彝族自治县钻木取火技艺专员。主持了2009年11月首届中国彝族祖先阿普笃慕铜像开光仪式诵经、峨山彝族自治县2025年首届“阿普笃慕”文化系列活动祭祖仪式、峨山彝族自治县彝族火把节钻木取火仪式，参加过贵州六盘水彝族始祖希慕遮雕像开光祭礼仪式、大理巍山南诏国十三代国王细奴逻祭祖节祭祀仪式等等。
火塘边的启蒙：一个毕摩的诞生
在云南省峨山彝族自治县双江街道富泉村新寨组，45岁的彝族毕摩李万忠的工作室里，时间仿佛凝固。晨光透过木窗，洒在泛黄的羊皮卷上，他手中的鹅毛笔轻蘸松烟墨，在传承了六百年的彝文古籍上一笔一画地誊写着。身后木架上，100多卷彝文古书籍静默陈列，铜铃与羊皮鼓悬于梁下，仿佛仍在回响着跨越时空的祭祀吟唱。
“我是在爷爷的铜铃声里长大的。”李万忠回忆道。他，来自一个毕摩世家。在他的记忆中，火塘边永远是学习的起点。跳跃的火焰映照着爷爷布满皱纹的脸，古老的经文在铜铃的伴奏中流淌而出，那些晦涩难懂的彝文字符，就这样一点点渗入他童年的记忆。
9岁，当别的孩子还在田间嬉戏时，李万忠已经开始跟随父亲系统学习彝文。毕摩世家的教育严格而系统：每天清晨必须背诵一段经文，白天学习书写，晚上则在火塘边听父亲讲解经文的深层含义。父亲常说，"毕摩不仅是仪式的主持者，更是彝族文化的活字典。”
11岁那年，他在父亲的指导下第一次独立主持了一场小型祭祀仪式。虽然只是简单的祈福仪式，但对一个孩子而言，却是人生重要的转折点。他仍记得那天双手捧着祭祀法器时的颤抖，也记得当流畅的经文脱口而出时，父亲眼中闪过的欣慰。
然而，传承之路并非一帆风顺。13岁那年，这个在毕摩文化中浸润成长的少年，却第一次对自己的使命产生了怀疑。
中断与回归：一个文化守望者的抉择
20世纪90年代初，市场经济的大潮席卷这个偏远的彝族村寨。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选择外出打工，传统的毕摩仪式在一些人眼中成了“过时”的东西。
“那时候脸皮薄，主持仪式时总觉得所有人都在盯着我。”李万忠坦言，青春期的羞涩与敏感让他开始逃避毕摩的身份。更现实的是，当时做一场毕摩仪式的收入微薄，远远比不上外出打工的报酬。在同乡的鼓动下，他最终放下了手中的鹅毛笔，背上行囊，踏上了打工之路。
在建筑工地上搬过砖，在工厂里做过工，经营过小本生意……奔波于不同地方的不同生活方式给了他不同于村寨的体验。然而，每当夜深人静，童年时火塘边的铜铃声总会在他梦中回响。特别是一次回乡过节时，他目睹了一场被简化得面目全非的祭祀仪式——老经文被念得支离破碎，仪式流程随意删减，这种对传统文化的不尊重让他彻夜难眠。
“那一夜，我想起了父亲的话：“经文断了一代，文化就死了一半。”李万忠说，“我突然意识到，如果每个人都选择离开，几百年传承的东西就真的要消失了。”
19岁那年，他做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放弃打工生活，回到家乡的青山绿水间，重新跪在火塘边，跟着父亲从头学起。这一次，不再是孩童的懵懂跟随，而是一个成年人的自觉选择。
破译“天书”：让古董重获新生
回归后的李万忠，开始了对家传古籍的系统整理与研究。在他老家和常驻地的樟木柜里，珍藏着300多卷彝文古籍，其中最早的可追溯至明代。这些用羊皮、土纸书写而成的典籍，涵盖了彝族的天文历法、医药知识、农耕技术、伦理道德等诸多内容，堪称”彝族的百科全书”。
然而，岁月的侵蚀让这些古籍变得脆弱不堪。“有些古籍的纸张比蝉翼还薄，翻动时得屏住呼吸。"李万忠小心翼翼地展示着一本明代的彝文医书，书页上不仅记载着各种草药配方，还绘制着精细的人体穴位图。
为了保护这些濒危的文化遗产，他购置了专业的防潮箱，并开始了一项浩大的工程——用传统方法重新誊录所有古籍。每天清晨，他都会取出鹅毛笔和松烟墨，在特制的土纸上，将珍贵的古彝文内容一丝不苟地复刻下来。这个过程既是对古籍的保护，防止原书因频繁翻阅而受损，也是对经文内容的再消化。“每誊写一遍，以经文的理解就深入一分。”他说。
2007年，峨山彝族自治县启动“阿普笃慕”文化申报项目，李万忠主动请缨，翻出压箱底的彝文古籍及相关图片，开始了长达一年的翻译工作。“阿普笃慕”是彝族共同尊奉的人文始祖，关于他的传说散落在各种彝文典籍中。李万忠需要从上百卷古籍中寻找相关记载，再将晦涩的古彝文逐字译成现代汉语。
“翻译最难的不是文字转换，而是让现代人体会到经文里的文化温度。”在翻译“祭火”章节时，他不仅准确译出了仪式流程，还详细注释了火在彝族文化中的象征意义，让古老的文字在现代语境下重新焕发生机。最终，那些关于彝族始祖阿普笃慕的传说，终于从泛黄的纸页中走出，成为被学术界和大众认可的文化符号。
知行合一：从仪式现场到学术殿堂
作为毕摩，李万忠始终恪守着“知行合一”的古训。他不仅研读古籍，更在仪式实践中体会经文的真义。每逢重要的祭祀活动，他都会穿上那件绣着太阳纹的毕摩服，手持铜铃，在羊皮鼓的节奏中吟唱古老的经文。
“经文不是死的文字，而是活的传统。”他说。在主持一场丧葬仪式时，他不仅要按照古籍记载完成所有流程，还要根据具体情况灵活调整。比如在“送灵归祖”的环节，他会结合逝者的生平，在经文中加入适当的内容，让仪式更具个人化色彩。
这种对经典的活态传承，使他在彝区声名远播。从最初的帮乡邻主持丧葬仪式，到后来受邀参与各种大型文化活动，他的足迹遍布滇中彝寨。更重要的是，他将实践中的感悟反馈到古籍研究中，形成了良性循环。
近年来，随着彝族文化研究的热度攀升，李万忠的多重身份愈发凸显。他不仅是传统仪式的主持者，更成为连接田野与书斋的文化桥梁。2010年参加云南省第一期民族古籍传承与保护培训班学习，2010年9月参加云南省民族文化促进会，2014年11月参加贵州毕节市百里杜鹃庄园全国彝族毕摩祭祀文化交流会，中央民族大学、西南民族大学、中南民族大学、大连民族大学、贵州民族大学、云南师范大学、云南民族大学、楚雄师范学院、红河学院等高校的教授和学生经常带着研究课题登门求教。在他们眼中，李万忠是罕见的既能深入传统又能对接现代的毕摩。
"李老师一开口，死文字就活了。”一位曾拜访过他的民族学教授感叹。在研究彝族历法时，团队对古籍中记载的“星回节”时间推算始终存疑。李万忠不仅从其他古籍中找到佐证，还结合自己主持节庆仪式的经验，解释了历法与实际农事活动的关系，让困扰团队多时的难题迎刃而解。
薪火相传：让古老文字走向未来
2021年，李万忠多了一个新身份——峨山彝族自治县老年大学彝文教师。这个看似普通的任命，在他眼中却有着特殊意义：“毕摩的使命不仅是保存过去，更要开启未来。”
他的彝文课别开生面。黑板上，“火塘”对应的彝文“乌图”旁，画着跳动的火焰；祖先“阿普”下方，标注着彝族家谱的树状图。62岁的学员普秀兰说：“李老师教我们认'孝'字，彝文是'双手托起老人'，这个解释让我们更懂尊老传统的深意。“
作为峨山彝族自治县钻木取火技艺专员，他的课堂从不局限于教室。每当讲到火把节祭火仪式，他会带着学员到野外，现场演示钻木取火的全过程。松木摩擦产生的火星，在他口中不仅是物理现象，更是“祖先留给我们的文化火种”。
更令人欣慰的是，年轻人开始回归。如今，他的50多名徒弟遍布玉溪、红河等彝族聚居区，其中不乏十六七岁的少年。“我教他们不是为了让他们都成为毕摩，而是让每个彝族人都能读懂自己的文化基因。”李万忠说。
永恒的守望：让火塘永远照亮归途
夜幕降临，李万忠的工作室又亮起了灯光。他正在翻译新发现的彝文医书，鹅毛笔在纸上沙沙作响。身后的古籍静静地躺在防潮箱中，仿佛在见证着一个新时代的毕摩如何为古老文化续写新篇。
“有人问我，在数字时代，手工誊写古籍还有什么意义？”他抚摸着刚刚完成的一页羊皮卷，“我想，这种一笔一画的书写，本身就是一种仪式。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不仅是在保存文字，更是在和祖先对话。”
在他看来，毕摩文化的核心不是神秘主义的仪式，而是彝族人对天地自然的理解、对祖先的敬畏、对生命的尊重。这些价值穿越时空，在今天依然有着深刻的意义。
“毕摩的使命，就是让火塘的光，永远照亮彝族人回家的路。”这句话他常挂在嘴边，也是他半生坚守的写照。在峨山彝族自治县的青山之间，每当羊皮鼓声响起，人们就知道，又有一个灵魂在古老的吟唱中回归祖地。而李万忠，这个平凡的彝族毕摩，仍在用他的鹅毛笔，续写着这个民族永不中断的文化史诗。
从火塘边的孩童到文化传承的栋梁，从外出打工的少年到古籍保护的先锋，李万忠的人生轨迹，恰是彝族文化在现代社会中艰难求生又重获新生的缩影。他的故事告诉我们：真正的文化传承，不是将古籍锁入保险柜，而是让古老的智慧在新时代的土壤里，生长出新的枝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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