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惹克古｜白露与月琴
在凉山州雷波县的层峦叠嶂间，彝族月琴的旋律如一条蜿蜒的长河，流淌过千年光阴。它在火把节的烈焰中跃动，在婚嫁的欢歌里缠绵，在老人的絮语中沉淀。白露，便是这条河流的当代摆渡人——三十余载指尖与琴弦的厮磨，她不仅接住了古老的韵律，更让这把琴成为叩击过去、回响未来的文化密钥。
琴缘初生
白露与月琴的缘分，是被祖父的琴声轻轻“系”上的。上世纪七十年代末，雷波彝寨仍藏在大山的褶皱里，没有电视与网络，祖父的月琴便是全寨人的“精神灯塔”。火把节的夜晚，祖父抱琴坐在晒谷场中央，指尖一挑，《阿诗且》的调子便如灵动的火苗，顺着火光钻进每个人的耳朵。大人小孩踩着节奏转圈，裙裾扫过地面的沙沙声与琴声交织，成了白露最滚烫的童年烙印。
十三岁那年，祖父将一把磨得发亮的月琴递到她手上，粗粝的掌心覆住她的手背：“彝族的话不能忘，彝族的琴不能丢。”这句话如一粒种子，在她心里生了根。初学之时，指尖水泡破了又结，琴弦勒得指骨发颤，可只要祖父一句“有一点样子了”，她便觉得浑身力气从骨头缝里冒出来。十年间，她从认弦定音学起，将“五度定弦”的规律刻进血脉，更悟透了“即兴编弹”的精髓——彝族月琴从无固定乐谱，全凭艺人依歌词、场景、心绪即时变调，恰如彝族人的言语，直白里藏着灵动，质朴中透着鲜活。
匠心琴悟
走进白露的家，墙角立着的七八把月琴格外醒目。有的琴身刻着太阳历图腾，有的琴头缠着象征吉祥的红布，每一把都有独特的“性情”。“月琴得养，就像养孩子。”她拿起一把核桃木琴，指腹轻叩琴箱，醇厚的共鸣如老者低语，“这把琴跟了我二十年，音色越来越暖，像一位知冷知热的老友。”
除了演奏，白露更是“制琴匠人”。她做琴讲究就地取材，琴身用雷波本地核桃木，质地坚硬如彝人的脊梁；面板选桐木，保证共鸣清亮似山间泉鸣；琴弦取蚕丝混铜，既耐磨又能弹出金石相击的脆响。从刨木、雕花到上弦，二十多道工序从不让人代劳，单是打磨琴身就要耗时半月。“琴是有灵性的。你对它掏心，它才会对你说真话。”她笑言，曾为找一块合适的桐木，在山里转了三天，脚磨出血泡也不觉得苦。摸到那块纹理细密的木料时，心里比喝了蜜还甜。
她的演奏更是“会说话的艺术”。弹《打跳调》时，指尖在琴弦上翻飞如雀，琴音急促如马蹄踏过石板路，让人忍不住想跟着跺脚起舞；奏《思乡曲》时，调子又变得绵长如雾，缠缠绵绵绕在心头，惹得离人眼眶发烫。有一次县里文艺汇演，她弹到动情处，突然即兴拔高一个音，像山鹰冲破云层，台下白发苍苍的彝族老人当场红了眼眶：“这是我年轻时听到的调子啊！”
弦歌相传
“一个人弹得再好，琴音也走不出大山。”这是白露常常挂在嘴边的话。近年，她最上心的事便是收徒传艺。在雷波县文旅局的支持下，她在县城开了一间免费月琴教室，无论谁来学，她都倾囊相授。
学生里有七八岁的娃娃，也有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八岁的阿依莫是最小的弟子，起初连琴都抱不稳，白露便编了顺口溜：“左手像抓鱼，指尖轻轻按；右手像拍蚊，手腕慢慢转。”如今的阿依莫已能弹奏简单调子，每次上课都背着比自己还高的月琴，小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认真。
除了线下教学，白露还跟着年轻人学拍短视频。镜头里，她穿着黑色查尔瓦，坐在寨口老槐树下弹琴，身后是连绵的如黛青山。视频配文写着：“雷波的月琴，等你来听。”这些视频意外走红，有外地游客循着琴声来到寨子里找她，音乐学院的学生也隔着屏幕向她请教技法。
“以前觉得月琴是寨子里的，现在才懂它是所有人的。”白露说，她最大的心愿是建一座月琴传习所，让更多人知道，凉山深处有一把琴正唱着彝族的过去，也唱着未来。
如今，白露的琴声依旧在雷波山间回荡。声音里有祖父如磐石的嘱托，有彝寨似星辰的烟火，更有一个非遗传承人如松竹的坚守。正如她所说：“只要我还能弹，这弦就不会断。”
2001年，正是互联网兴起的年代，彝-人-网团队便确立了构建彝族文化数据库的宏远目标，初心不改，坚持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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