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和音乐的完美结合——以歌曲《彝人之歌》和《让我们回去吧》为例
(山鹰组合演唱《彝人之歌》，黄平山摄)
一、音乐和文学的联系
从人类的文艺发展史来看，音乐和文学自诞生之日起就是一对难分彼此的孪生兄妹。仅以诗歌为例，“诗歌”这一名称本身就昭示了作为文学身份的“诗”原本是以“歌”的形式予以表现的。这样的现象，古今中外，概莫能外。古希腊的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和《奥德赛》，他们是文学也是史诗。作为音乐它是说唱的。中国的先秦时期现实主义诗歌总集《诗经》中的“十五国风”，即便经由宫廷乐官之手，即使经过孔子整理，也难以抹掉其来自民间歌谣的历史事实和原始风貌。
彝族既是个诗歌的民族，也是个音乐的民族。文学与音乐“难解难分”的生存形态，至今依然能够在彝族社会生活中得到活态的明证。彝族的创世史《勒俄特依》教育经典《玛牧特依》哭嫁歌经典《妈妈的女儿》，无一不是说唱文学。且依然以活态形式存在于彝族社会的婚丧嫁娶仪式活动和节庆中。
若探究音乐具有文学性和文学具有音乐性的原因，除了原始巫唱和劳动号子等历史起源，音乐和文学混沌不分的出身事实决定了彼此融汇一体又独自发展的历史进程，二者藕断丝连，共同持存有他们未分离之前的亲缘属性。这一艺术形态的“存在”，各自发展的历史进程确实给予了各自发挥个性极致的机会，最后彼此都发现相携相伴更能完成对方，也更能完成自己。音乐与文学的“相异”在于音乐是通过声音形式来表达情感主题，而文学是通过文字形式获取表情达意的效果。前者诉之五官中的听觉，后者诉诸人的心灵和想象。音乐之形式最具抽象性，但包容性最大，同时最具形而上色彩；文学之形式是具象性的，以艺术形象取胜，往往凭借隐喻、象征等艺术手法，保证其表达的弹性和陌生化。文学可以为音乐提供创作素材，而音乐可以利用文学来辅助和扩大艺术范畴，并更加具有表现力，使得音乐思想和内容更加丰富。和音乐最为密切关系的文学形式是诗歌，诗歌的节奏、诗歌的押韵和诗歌的声调赋有音韵美和律动感。
二、《彝人之歌》的音乐与文学结合
歌曲《彝人之歌》是彝族诗人吉狄马加作词，彝族音乐组合山鹰组合主创人吉克曲布作曲的一首歌曲；这首歌是音乐和文学二者艺术形式相互结合的典范，堪称完美。
（一）文学的音乐性：文字本身带有旋律
《彝人之歌》的歌词：
我曾//一千次//守望过//天空,
那是因为//我在等待//雄鹰的出现;
我曾//一千次//守望过//群山，
那是因为//我知道//我是鹰的后代,
我曾//一千次//守望过//天空,
那是因为//我在期盼//民族的未来;
我曾//一千次//守望过//群山,
那是因为//我还保存着//无法忘记的爱。
哦……啊呀啊咿啊呀啊呀咯……。
从大小凉山//到金沙江畔,
从乌蒙山脉//到红河两岸,
妈妈的乳汁//像蜂蜜一样的甘甜,
故乡的炊烟//湿润了//我的双眼。
音韵美是诗歌语言最重要的特征之一。诗要易唱、动听，“吟咏之间，吐纳朱玉之声”，就必须讲究音韵[1]。歌词从音韵美的角度去分析，即从节奏、押韵和声调三个方面入手，分析歌词中蕴藏的平衡、和谐的特征。
1. 节奏
节奏在歌诗中指的是通过语言有规律的停顿和反复，呈现一种整齐转换的美[2]。汉语歌诗的节奏主要是通过整齐一致的句式，有规律的音节来呈现的。这首《彝人之歌》的歌词结构严密整齐，层次分明，是一首典型的两段式歌诗。从“我曾一千次守望过天空,……那是因为还保存着无法忘记的爱。”为第一段；从“从大小凉山到金沙江畔，……故乡的炊烟湿润了我双眼。”为第二段。每句歌词之间的联系也严谨紧密，如歌词的第1、3、5、7、9、10句为10字句，第2、4、6、11句为13字句；第8句和第12句分别为15字句和12字句。而且其节奏非常整齐清晰，如歌词的第1、3、5、7句的节奏为二三三二节奏，第2、4、6、8句歌词的节奏分别是四四五、四三六、四四五、四五六的节奏。这其中第2句和第6句一样，第4句和第8句之间和跟2和6句接近。副歌部分中9句和10句两句都是五五分。11句和12 句式分别为五八分节奏和五七分节奏，也非常接近。
2. 押韵
押韵是体现诗歌音韵美的最主要手段，韵的反复出现，有利于营造一种音韵回环的氛围美，并给人以有规律停顿的稳定感[3]。押韵也有多种押韵，有句前韵、句中韵和句尾韵。一般常用句尾韵，这首诗押的最多的也是句尾韵，第二句的“现”、第三、七句的“山”、第九句的“畔”、第十句的“岸”、第十一句的“甜”和第十二句的“眠”的都是押“an”。押“an”是言前韵；还有第四句的“代”、第六句的“来”和第八句的“爱”都是押“ai”,是十三辙中怀来韵。言前韵和怀来韵的声音都特别的响亮，抑扬顿挫，整齐对称，增强节奏感，处在末尾起着相互应和，让人印象深刻，便于记忆和传播的作用。
3. 声调
声调同节奏、押韵一起是构成诗歌音韵美的三大因素。声调在诗歌中主要以平仄来区分。我国规定有四个声调，如阴平、阳平、上声和去声。以阴平和阳平为平声，上声和去声为仄声。声调的长短、高低、轻重相搭配，使音调具有抑扬顿挫的参差美。这首歌词虽然没有像古诗词那样平仄对应或整齐，但是其平仄相间形成抑扬顿挫的美。主歌部分的开头两个字“我”和“那”两个字都由仄声开头，中间主要为仄声，末尾为平仄相间。副歌部分也是平仄相间，形成歌词的音调有抑扬顿挫的参差美。
（二）音乐的文学性：音乐是语言的局限延伸
1. 音乐思想的文学性
音乐是有思想的。它包含了人的思考，情感和心境等多方面。音乐的创作离不开创作者的思考，情感的抒发，心境的表达。因此，一切音乐中必然包含某种思想，是这些思想把旋律和节奏组合起来，赋予了其生命。音乐是一种抽象艺术，它是通过声音来抽象地表达它的思想，通过节奏、旋律和声以及音色表达它的情绪，它的情绪就是它的思想。这首《彝人之歌》是用优雅而舒缓的流行音乐风格来展示出彝族人高雅豪爽的性格，这种音乐风格也符合了主歌部分中“我是鹰的后代”的主题思想；还有这种像河流一样缓缓而来的旋律，还表达出彝人的不断迁徙的艰难过程，符合副歌部分歌词里的：“从大小凉山到金沙江畔，从乌蒙山脉到红河两岸，妈妈的乳汁像蜂蜜一样甘甜，故乡的炊烟湿润了我的双眼”。再加上有点舒缓而淡淡忧伤的旋律表达出彝族人生存和生活的艰难，在中间跨度中演唱的那句彝语民歌式：“哦……啊呀啊咿啊呀啊呀咯……”的撕心裂肺式的演唱表达出彝族人刚烈坚强果断，面对艰难生活坚强不屈的性格。文学是通过文字符号媒介来表达思想，音乐通过声音形式来传达思想，而音乐的歌词和旋律为构成材料的声音富有人文性，蕴涵情感与思想，所以音乐的表达及其思想具有文学性。
2. 音乐表现手法的文学性
音乐和文学的很多表现手法是相似的，比如文学作品，特别是诗歌，它的段落结构方面。文学（诗歌）作品经常出现三段式，歌曲的三段式是最常见的。许多音乐也经常使用ABA、ABB、ABC的三段式结构，比如《彝人之歌》本来是二段式的诗歌从“我曾一千次守望过天空”到“那是因为我还保存着无法忘记的爱”，这是第一段；从“从乌蒙山脉到红河两岸”到“故乡的炊烟湿润了我的双眼”，这是第二段，但是作为歌曲时，曲作者为了好接或好跨度加了衬词“哦……啊呀啊咿啊呀啊呀咯……。”衬词成为独立的一个段落，衬词本身也是音乐。这样以后歌词和音乐都变成三段式了。这是ABC式的段氏。最后主要是为了强调和服务于主旋律的。文学有排比的修辞手法，它起到了重复强调的作用；音乐中也有类似的表现手法。比如《彝人之歌》副歌“从大小凉山到金沙江畔……妈妈的乳汁像蜂蜜一样甘甜”是重复演唱两遍的，目的就是起到重复强调的效果。因此，音乐表达方式也具有文学性。
（三） 音乐文学：音乐和文学的密切结合
文学与音乐的结合需要文学情感与音乐情感的碰撞，需要以相应的文学的情感抒发和音乐情绪抒发相结合。这首歌曲的歌词本身是首诗，但它们是被赋予有歌词特点的诗，结构整齐，层次分明，高雅大气的歌词与深刻辽远的音乐相结合，产生惟妙惟肖的效果，而且写得意义深刻悠远，所以谱成歌而且取得成功，那是理所当然了。
（太阳部落组合演唱《让我们回去吧》，黄平山摄）
三、《让我们回去吧》的音乐和文学结合
这首歌曲是彝族诗人吉狄马加作词，彝族歌手奥杰阿格作曲的一首歌曲。这首歌曲是吉狄马加和奥杰阿格两位词曲人专门为孜孜普乌（云南昭通彝族六支分族之地）做的音乐，具有寻祖归根之意。
《让我们回去吧》的歌词如是：
让我们回去吧
回到梦中的故乡
让我们回去吧
从不同的方向
告诉我是谁还在轻声的召唤
那声音飘过千年的时光
我仿佛又闻到了松脂的清香
我分明又看见了祖先的骏马和牧场
让我们回去吧让我们回去
那些曾经有过的欢乐和悲伤都会成为过去
让我们回去吧让我们回去
我们要在那里又一次尽情的倾诉歌唱
让我们回去吧
回到出发时的地方
让我们回去吧
带着全部行囊
告诉我是谁还在那里等待
那执着和向往从未改变
我好像又听到了群山的回声
我依稀又梦见了
迁徙的部落和牛羊
让我们回去吧让我们回去
那些坚守至今的梦想和希望都将变成现实
让我们回去吧让我们回去
我们要在那里再一次获取生命的力量
语言的和谐美是歌词必备的条件，它包括声律的平仄的搭配、长句和短句的搭配、节奏急缓的搭配、语序的安排、结构的谐调和语境的设置等。只有歌词的语言和谐了，语义就清晰明白，使人听之清晰悦耳，读之朗朗上口，这是文学语言音乐美的重要特征。以下从歌词结构和谐、文字押韵和语言的意境美来分析。
（一）文学的音乐性：文字自赋有旋律
1. 结构的和谐
这首歌的歌词结构严谨整齐，错落有致，长短句之间的搭配合理。它是典型的三段式诗歌，从“让我们回去吧”到“从不同的方向”为第一段；从“告诉我是谁在轻声的召唤”到“我分明又看见了祖先的骏马和牧场”为第二段；从“让我们回去吧让我们回去”到“我们要在那里又一次尽情的倾诉歌唱”为第三段。第二遍也一样。三段中每段都基本整齐有序，错落有致，产生一种层次感，具有音乐的结构和谐之美，也具有音乐的节奏和谐之美。
2. 押韵
押韵也是构成语言的和谐美，韵的反复出现，有利于营造一种音韵回环的氛围美，并给人以有规律停顿的稳定感。押韵对于强化诗歌的情感色彩具有相当重要的作用。歌词中第二句的“方”、第四句的“向”、第六句的“光”、第七句的“香”、第八句的“场”、第十二句的“唱”、第十四句的“方”、第十六句的“囊”、第二十一句的“羊”和第二十五句的“量”是押“ang”,是“江阳”韵，“江阳”韵读起来声音高亢洪亮，表现出热烈，激昂情感，是对归祖的激动的心情。
3. 意境美
所谓“意境”就是文艺作品中所表现出来的情意和境界。就是作者在作品中，通过形象描写出来的情调和境界，是作品中呈现的情景交融、虚实相生的形象。在歌词中作者用“群山”和“松脂”形象地表达出了彝族是山地民族的特点，用“骏马和牧场”与“部落和牛羊”来形象地表达出了彝族在迁徙中的艰难过程，也描述出彝族的游牧生活方式和民族人文环境。
（二）音乐的文学性：音乐是文学的局限延伸
1. 音乐情感的文学性
音乐是抒发和表达人的喜怒哀乐之情的，来自于人的生产生活，也是人主观性的艺术创作。它是通过旋律、节奏、和声和响度的不同结构来表达人的情感情绪，并随之带来的不同变化。《让我们回去吧》这首歌的旋律和节奏就像是历史的河流即将缓缓而来，悠远辽阔，舒缓大气的音乐勾起人的心潮澎湃，并伴有淡淡的忧伤。这豪迈和哀伤的复杂情感形式，是对祖先的崇敬和对历史的追思之情。这是这首音乐所表达出来的艺术情境和审美旨趣，所以音乐的情感表达具有文学性。
2. 音乐意境的文学性
通过音乐的画面感表现出自己的喜怒哀乐，借助自己的想象，将这种画面感作为中介根据自己的阅历将其再现，以此来体会作曲家的喜怒哀乐。这是跟读者在阅读文学时体会作家或注重人物如出一辙。无论是音乐还是文学，他们的主体都是人，人可以通过文学展现画面，也可以通过音乐展现画面，通过画面联想到种种情节。在这首歌曲中，以舒缓优雅的旋律让人联想到彝区层层叠叠的连绵群山的画面，所以音乐情感是具有文学性的。
（三）音乐与文学的结合
文学和音乐的结合需要相应的情感表达和情绪抒发，文学情感和音乐情感的巧妙碰撞。这首歌曲的歌词结构和音乐结构严谨整齐，形成对应的三段式歌曲；音乐情感的那种舒缓高雅的抒发和歌词追根寻祖的情感相符；这首歌词本身也是一首诗，诗歌语言的凝练、优美和节奏被赋予了音乐性，包含了音乐的语言。悠远苍凉的旋律也符合了山地民族即彝族的内在精神、文化特性与情感形式。歌词的深度意蕴和曲子的悠远辽阔相结合，成就了这首歌，并成为经典歌曲，也是文学与音乐两种艺术形态的完美结合之作。
结语
综上所述，这两首歌曲可以说是文学（特别是诗）和音乐完美结合的典范，可以作为模范标准来学习和参考。文学和音乐虽然是两种不同的艺术形式，但它们都是表达词曲作者的思想感情，它们的主体对象都是人，都是抒发人的喜怒哀乐。它们既有个性也有共性，音乐是情绪的抒发，文学是想法意义的表达。所以文学的情感表达和音乐的情绪抒发相吻合才能成就一首音乐文学作品。文学是音乐基础，可以为音乐提供创作素材，音乐是文学语言的局限延伸，它就像是文学的翅膀，可以给文学插上翅膀飞得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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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狄马加及其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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