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泸沽湖，把我唱给你听——7章

2001年，正是互联网兴起的年代，彝-人-网团队便确立了构建彝族文化数据库的宏远目标，初心不改，坚持走下去。

　　国庆之后，天气渐渐转凉，但白天因为阳光的照射并不显得冷。我让家里托赵研带来了笔记本电脑，月饼和重庆火锅底料，家里还给了我500元钱和一些衣服。我把火锅底料给了一些老师和刘伟、思格他们，月饼用来改善早餐质量。过了好几天，我在包裹里看见了妈妈给我写的信，讲要我怎么注意安全啊之类的。还花了很大一段告诉我这里是母系社会，有走婚的习俗，语重心长地劝戒我如何如何把握自己，真是烦死了。我最讨厌她这几句话了，“把握自己”。什么叫把握自己？如果真的情投意合，我去走婚又怎么不行呢？那不是很美好很浪漫的事情吗？vdw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收到了一位在北京上学的同学给我的信，她是我初中的同桌，那个时候的日子真的很 快乐。她是高材生，不仅成绩不错，而且在音乐和艺术领悟上有很深的功力，也因为她这些脱俗的气质，我以前很喜欢她。为此千里迢迢厚着脸皮跑到北京去吃了很多打击，把我自己的尊严和自信全部都给摧毁了。她喜欢的是那种成熟稳重的类型，我根本不是，而那时的我还十分幼稚迷茫，还有一些自卑。唉，耻辱沉痛的往事不堪回首！还好泸沽湖的温柔美丽给我疗好了伤。现在呢，我们又回归到了朋友的关系。她在信中说她怎么下了晚自习回到宿舍，看见一封信静静地等着她，信封上写着女儿国来信，再一看邮票都是歪的，而那些字迹从初中到现在还是一点没变。她没想到我真的到泸沽湖去了，暑假那次见面时还在说实习如何如何 。然后她说我以前大一那次只身去川西的来信都是讲的风景，这次到了泸沽湖却主要讲了很多社会活动，想必生活比较丰富。vdw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在讲了一些她的近况后，她凭着记忆把许巍的《蓝莲花》歌词送给了我，说挺适合你的。尽管个别词句有不少小的错误，我已经非常非常高兴了。第一是因为我很喜欢这首歌；第二是她这人本来很含蓄的，没想到能够在信里为我抄一段歌词送我，这是很难得的礼遇了；第三是她从大学起就几乎只接受美声唱法和那些歌剧之类阳春白雪的音乐，这次能在这个时候挑一首通俗的歌曲，而且恰好是我特别喜欢的，这实在太难得了。vdw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在信中她告诉我她以前在某个学校体会过当老师的感觉，说什么信息不对称的感觉很不舒服，她更愿意和比她强的人交流。在信的最后，她说“坚持啊，刚开始的新鲜感一过，就必须得坚持了，你自己选择的生活。”vdw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其实她分析得挺对的，我的支教生活确实遇到了一些困难和困惑。这里的孩子文化基础差都还没有什么，书写糟糕不爱惜课本不讲卫生这些坏习惯也可以慢慢地纠正。最让我难受的是他们学习主动性太差和教养太差！我原本以为贫困地区的孩子会特别发奋的学习，但这里这样的学生不到三分之一。也许是当地整个文化环境的落后，人们并不怎么觉得学习和知识有什么重要，少数学生和学生的家长还认为外出打工或回家干活才是正经事。vdw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在镇上，没有一家书店，在镇上唯一的小广场上，台球桌倒有好多家。那里仿佛是街上的二杆子，还有不少学生的天堂，我实在不能理解那有什么好玩的？我的感觉是很多学生太容易满足了，他们没有任何精神寄托，能在学校偷懒玩耍，能抽空悄悄地去打几下台球，他们好象就人生在世，夫复何求了。对于看书，他们似乎没有半点兴趣。vdw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我教的两个班里，3班的学生们纪律实在太糟糕。他们特别好动，特别爱乱接嘴，特别爱捣蛋。我经常感觉自己象个小丑一样在台上投入地表演，他们却不仅无动于衷，还要破坏气氛。特别是讲到一些本来很有意义的事情的时候， 台下几个学生极度愚蠢轻浮的笑声和表情马上就能将我的心情完全破坏。而喧闹的环境增加了我嗓子的疲劳，我时常恨不能自己会使武侠小说里狮子吼 一般的内家功夫，能够用声波一下子震住全场。vdw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我的宽容给了一些学生上课调皮捣蛋的机会，他们并不知道我的宽容是对他们自由的尊重，他们根本不理解我的用心，就知道我的课可以尽情的玩，因为其他课老师会使用暴力压制他们。我告诉了他们班主任，他总是说 ：“你狠狠地掏那几个人几下就是了”。就是让我打人的意思，我想这有用吗？他脑子不想明白，你把他人打烂了也没有用，甚至还会激发他的逆反心理。vdw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可问题是，我怎么讲道理也同样对某些学生没用，这让我无比失望和难受。因为我感到自己怀着极大的热情来这里支教，以为可以改变孩子们的人生，可现在是对牛弹琴，不仅失去了预期的意义，而且我认为这是浪费青春。我不是来这里打人的，是来教书的。可是那些孩子们不理解我的难受，他们似乎是那么的开心和自由，我想起了耶稣的一句话：“原谅他们，他们并不知道。”是的，他们自己并不知道，我看着他们是如此的悲凉无奈，他们也许还以为我有病呢。vdw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除了纪律，还有卫生习惯等很多方面的糟糕。那几天由于天气转凉，很多学生包括我都感冒了，班级教室的口痰明显增多了起来，这些秽物让我一进屋就感到恶心。在3班上课时，坐在第一排的学生那挂着的鼻涕流流忽闪忽闪的，还不停地对着我咳嗽，那一瞬间我真的想离开教室，我问自己，我来这里干嘛来了？vdw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以前看到很多支教的报道，说学生多么可爱，老师多么热情。我当时怎么就没有想到：学生真的都那么可爱吗？如果学生自己并不想学，老师真的还会那么热情吗？看来电视网络以及印刷品都是很容易让人上当的。在我来这里之前，我的朋友力劝我放弃天真念头，他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当时我觉得这句话太无情，现在想想也不无道理。vdw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一天晚上，我终于在3班发火了：那天晚自习学校停电了，我买了蜡烛，然后把吉他带到了教室给他们唱歌。本来是很好的一件事，可孩子们不停地争抢位置，拼命往前挤，还有些惟恐天下不乱的学生趁机疯打、起哄和捣蛋，整个教室乱成了一 锅粥，很多学生都象疯了一样！我和班长怎么招呼也不见好转，我告诉他们：你们不是很喜欢疯吗？以后上我的课你们就当我不存在好了，你们在课桌上打架，在地上拉屎都可以。然后我把蜡烛扔了，愤然离去。vdw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之后呢，学生又挤到我宿舍来一个劲地道歉，我说我不怪你们，我这个老师尊重别人的兴趣，你们爱玩就玩个够，实在玩烦了我们再上课。他们又一个劲地解释和道歉，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滴。其实我对这些学生根本就没什么好生气的，我只想让他们自己觉得自己无聊而已。后来我又劝他们早点回宿舍休息，一会学校要查房，告诉他们我不是记仇的人，只要你们掌握好活泼的分寸，改了就行。我还说你们班上女生太少，这也是纪律不好的一个原因。确实是这样，阳气太重了就变成了野气戾气，贾宝玉说男人是泥做的骨肉，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这是有道理的。vdw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说实话，我犯不着跟学生们生气，衣食足而知荣辱，仓禀实而知礼节。孩子们的缺乏教化是因为这个地方的贫穷落后。他们的父母也许都是很老实很可怜的农民，整天迫于生计都忙不过来，你能要求他们给子女什么诗书礼乐吗？其实这些道理我明白，现在只是真正遭遇到了阵痛而已。我自己当学生时不也经常惹老师生气吗？现在可是体会到当老师的不易了。但我不愿意打骂学生，我认为这会伤害孩子的心灵。有一天我看见在办公室外，因为要集合了两个小孩还在打闹， 校长走过去就是啪啪一人一耳刮子，我觉得这样对小孩挺狠的。vdw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3班尽管纪律很差很差，但班上总还是有少数认真学习的孩子，我能不对他们负责吗？我了解了一下，他们有的一顿饭只吃得了5毛钱，几乎就是米饭加一点土豆或者萝卜，我每天都能看见这些可怜的孩子吃着那么一点简陋粗糙的饭菜，可他们还是在阳光下露出青春少年的纯真笑容，我能不心酸吗？我还能对他们生什么气呢？vdw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总之这些烦心事没有击退我，我想这也许是尘世之中一条朝圣的路， 不管路上有多少险阻，也不管最后的结局如何，这是我当初执著选择的，我应该坚持走到终点。何况，我本来就是一个在乎过程，享受沿途风景的人，沿途的风景除了苍凉的，还有温暖的。vdw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比如2班的孩子，他们就要乖多了。连教室都要干净许多，还有几个女生都长得美丽可爱，说实话，这老师走进教室的心情就是不一样。当然，班级风气也有班主任和班干部的功劳。2班的班主任本来是体育老师陈老师，他的心思在老婆孩子和他镇上电器修理铺的生意上，便把班主任工作交给了马岗舜。这样马岗舜也能靠班主任的补贴 增加收入。vdw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作为代课老师，马岗舜和宋敦旺一个月只有300元钱，他们找校长反映，校长说是县文教局定的标准。唉，代课老师的辛酸除了物质上的，还有心理上的。后来我看到《南方周末》里关注代课老师的系列报道，深有体会啊。vdw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2班的班长杨撒打在班上很有威信，他挺有领导能力的。后来我才知道他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是因为亲戚间的打斗而被误伤而死的。作为邻居，马岗舜经常向我夸他，说他从小就很聪明，家里的牲畜数目记得很清楚，还说他打篮球多么有天赋等等。还有好些同学都给我深刻的印象，比如小个子的李嘉勇，王万春就特别活泼，回答问题很积极，也喜欢开玩笑。还有邱志强，是个彝族男孩，人很老实，也爱唱歌。有一天他把他叫到宿舍，让他给我唱歌，他唱了很多彝族的歌曲，几乎全都是 第一次听。他唱完了还会给我用汉语简单翻译一遍，那些歌旋律很高亢或深沉，感觉都充满着山野神秘又朴实的气息。歌词多是思念亲人，歌颂家乡之类的主题。vdw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我让邱志强唱汉族的歌，他唱的是陈星的《流浪歌》。当他用并不标准的汉语唱起时，我的眼眶竟然忍不住充溢了泪水。我知道这是多年未曾有的感动了，只有在最最淳朴的面孔前，在最最真挚的歌声里才能有这样的情感触动：18岁那年去九寨沟路上，在白马藏族人家作客时，两位身穿五彩藏装的10岁女孩，给我们这些游客唱《青藏高原》，我当时也是同样的忍住不让眼泪掉。这种真善美的洗礼是那些号称追寻音乐梦想的超级女生，那些在都市烟雾缭绕的KTV里歇斯底里无病呻吟的家伙永远体会不到的。vdw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和2班我已经找到了默契，孩子们不仅上课状态特别好，而且在语言表达和作文上都有很大提高，有一次即兴练习口头作文《我的美丽家乡》，一个叫郭思格的女生只准备了十分钟，然后出口成章，一篇又长又好的散文诗便诞生了，我无法形容自己当时那种惊喜，谁说山里的孩子就不聪明呢？vdw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我尽情享受着上课的快乐，那种在讲台上对着下面几十双明亮的眼睛，给他们传授知识的乐趣无以伦比。按佛家的说法，这是在渡人，也是在渡己。在淳朴可爱的孩子面前，在明媚的阳光和大山吹来的清风中，我找到了久违的返璞归真的感觉，心中充满了圣洁的光辉。vdw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很多晚上，我都会和马岗舜谈起2班的情况，探讨一下教学方法啦，说说哪些同学进步啦，班上发生了什么趣事啊。说实话，我们都挺喜欢2班的，上他们的课很多时候是一种享受。而3班的 纪律确实太差了，但我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偏心， 不能敷衍，要对那些想刻苦学习的孩子负责。在2班课我怎样讲，在3班我也一样，只是有些因为互动而灵感迸发的引申发散，比如讲课时由一件事一个人联系出的故事典故之类在3班要讲得少一些，因为这得靠情绪。vdw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自从那天晚上的事情之后，我没有再在3班教室里给他们弹吉他唱歌。在2班我开心地唱了一次，我还带和他们合唱《丁香花》，唱之前教的《恋曲1990》，唱《外婆的澎湖湾》。可惜那时候我的吉他水平太低劣，要是现在的话，我可以把那本许巍的吉他书里所有的歌都给孩子们弹唱。当然，《在别处》这种内容的歌不适合他们理解，肯定过滤掉。vdw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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