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弦声声入梦来
2002年9月由凉山州政府主办、州文化局承办的“庆祝凉山彝族自治州成立50周年暨凉山民族艺术节”在西昌举行，使热爱彝族民间艺术的各方人士大饱眼福耳福。
在出场费动辄上万的所谓“大腕歌星”们或拿姿捏态或歇斯底里地充斥电视屏幕的当今，于浮躁喧嚣的城市中听到地地道道的民歌演唱，原汁原味的民族器乐演奏，忽如一缕清新的晨风把山野的花香鸟语吹进了西昌城。
什么是天籁？《现代汉语词典》里解释说：天籁是“自然界的声音，如风声、鸟声、水流声等”。我觉得要这样解释才过瘾：天籁就是没经过任何加工、雕饰的自然之声。这次的民歌演唱，民族民间乐器演奏，演员都是从农村筛选上来的选手，他们有的来自四季如春的平坝，有的来自风景如画的山乡，而且还有从没到过西昌城的古稀老人，所唱所演奏的都是他们发自肺腑的心声，所以就越觉其弥足珍贵。
在这么多的彝族民间乐器中，我最熟悉不过的是被什扎、依诺方言区称为“火霍”，所地方言区称为“弄工”的口弦。因为口弦是一种深受彝人青睐，上至七老八十的老人，下至八九岁的小姑娘都喜欢用它表达自己心声的广为普及的乐器。潜心研究彝族音乐的曾令士先生曾在《音乐探索》和《人民音乐》对彝族口弦和口弦的弹拨技巧及各地口弦曲作过权威的论述。
口弦分铜制和竹制两种。铜制的又分三弦（片）、四弦甚至五弦，因为片数多了弹起来不灵活，因此以三弦的居多，四弦五弦的较为罕见。约6公分长，最宽处约1公分的铜制口弦形如才长出两片的包谷基叶，弹出的声音如蜜蜂歌唱般轻柔。步枪子弹壳是制作铜口弦的上好材料，一个子弹壳一分三片就是一副口弦的雏型。记得在我还是小姑娘的时候，两个子弹壳能换得一副“弄工三弦”，如用钱买得花一块五。能拥有一副振颤度好，弹拨时连执尾端的手都能感觉到振颤的口弦，再配上一个刻有各种精美花纹，刻槽里染上各种颜色的竹制口弦筒，结上一束红缨穗，那是山里彝族小姑娘们梦寐以求的幸福。
弹口弦时左手捏住穿线的弦体尾端，将簧片排成扇形凑近唇间，用右手拇指头拨动弦端。弹拨使口弦的簧舌振动发出清朗的基音（本质音）和引起口弦其它部位同时振颤发出的泛音，丰富的音色变化加上弹拨者唇形、口腔气流的变动及共鸣，产生出高低抑扬美妙无比的音响。技艺精湛，想在技巧上翻点新花样的也有用中指或食指弹拨的，而且能在基音和泛音间反弹出短促急速的装饰音――彝人将之称为“果惹则”。
口弦曲或长或短都分引子、主题曲和结尾。主题曲是弹拨者即兴创作的抒发自己内心情感的曲子，有歌词但不是用嘴巴唱，而是通过口弦来表达。所以会弹口弦的人能将心灵的呼唤，感情的波澜随心所欲地通过口弦娓娓诉说，因此有“口弦会说话”的说法。特别是离别亲人远嫁他乡的新媳妇时常在白天干活的间隙也找个僻静处，将褂子披搭在头顶弹上一曲，聊解思乡之悲苦。当然年青人在一块也不乏表哥表妹间调情的野调，并乐此不疲地一人弹曲众人猜词。初学弹拨者，因为不能灵活掌握唇形、口腔开合度以及气流的强弱变化，常常被人笑话为“差点没把簧舌给吞了。”
主题曲因不同地区的色彩及各人抒发的情感内容而异，引子和结尾却都是基音泛音呈多声部交相鸣响的音重迭，只不过引子是开场白，也可叫试音，结尾是激越的情感烘托曲。
由于口弦的音量太小，只适合在极安静的环境中欣赏，所以弹拨者大都爱在僻静处和深夜里进行弹拨。夜深人静时于似醒非醒中听到天籁一般缥缥缈缈的口弦声，一片遥远的思念总是如潮汐般徐徐漫上心头，使人不由得追思怀想，难再入梦。
我曾经也在衣服的纽绊上拴过几副口弦，只是生活的阅历没那幺丰富，没那幺多的情感需要宣泄，所以只学会弹几句“果果俺果根，俺果雷黑阿嫫根”之类怀念故乡、思念母亲的纯大众化的歌词，而且因为那时还在家里和母亲朝夕相处，也就理会不到词中的深切涵意。我的一个伯父也许是因为一生坎坷的原因吧，铜制三弦弹得特别好，只要有人递过口弦请他弹一曲，他会毫不推辞地接过口弦，坐正后慢条斯理地把宽大的萝卜裤理好――他怕膝盖使裤腿鼓起包――然后排开弦片凑近耳边试试口弦的音质才开始弹奏，在满屋子的睽睽众目下时而轻柔时而激越地宣泄郁闭于心底的情感。
被所地方言区称为“弄工八莫”的竹制口弦，形如短剑长约15公分，最宽处约1.5公分，不仅比铜制三弦长而且厚，簧舌的形状也特别。竹制口弦多为两片，且成一正一反，弹的时候也正弹反拨，音质如熊蜂行吟低沉浑厚。别说年轻人，就是母亲那一辈的人也很少有人会弹。我的母亲不仅会弹“弄工三弦”，而且会弹“弄工八莫”，但母亲弹口弦只限在家里，连父亲在场她都不弹的，因为父亲爱泼她的冷水，使她扫兴。直到现在回起起黑夜里一家人围着满是红炭星的火塘，屏声静气地听母亲弹竹制口弦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夜。
逝者如斯夫。多想在似醒非醒的睡梦中，让能解乡思之愁的口弦曲再一次潜入梦里来啊。但如今的人们，白天忙忙碌碌，夜里守电视守到哈欠连天，互相间连语言交流都少得可怜，就更没人再有弹口弦那样的闲情逸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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